作者 | 秦月
人生總有好多意想不到的體驗，直到你經歷過了才知道，比如這韭菜。
出國之前，如果要讓我寫一篇韭菜的故事大概是不可能的。老家的韭菜到處都是，誰也不會拿它當回事。而且當地有句俗語，叫「六月韭，臭死狗」，大概是說，韭菜也就是吃個春天，過後便不可吃了。
然而，就像好多事情一樣，環境變了，它的價值也就變了。到了國外，誰想到這韭菜儼然就變成了一個稀罕玩意兒。這幾十年國外生活中，再想吃韭菜可就不是那麼容易了，因而關於韭菜也就有了很多的故事。
第一次出國深造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我去的是美國中西部一間大學的醫學院。學校所在地是一個不大的「大學城」，而在那個時候，中國人更是極其少見，僅有的一家稱得上是中國店的是一位東南亞華裔開的小店，要走好遠的路，只有很少的幾樣中國菜，而韭菜是沒有的。
初次吃到韭菜還是一次特別的經歷，那是初春一個週末的早晨，我步出校園，沿著一個方向信步由韁的散步。看著兩旁從未見過的各式民居，在朝陽的照耀下，寧靜而美麗。也不知走了多遠，猛然間，有人給我打招呼。抬頭一看，竟然是一位華人。老先生看上去六十開外，一頭花發，中等身材，收拾的利利整整，帶著手套，正在自己的院子裡忙活。談話中得知他是很小跟父母來的美國，一直就在我學習的大學工作直到退休。現在孩子們都在外地生活，只有老兩口住在這裡……臨走時，他從自己不大的「菜地」裡給我割了一把韭菜。初春的韭菜，葉綠如蘭，根部的斷端還流出少許的汁液，散發著久違了的特有清香味道。道謝後，我帶著這難得的禮物，滿心歡喜的「滿載而歸」。那一頓韭菜的香味，足足回味了好長時間，直到我離開那所大學。
九十年代去瑞士，住在和德法交界的巴塞爾——一座萊茵河畔的歷史古城。華人很少，當地亞洲菜店裡僅有的幾樣中國菜都是從法國「進口」的。韭菜更是少見，即便是碰上了，也是只有三五根綁成一「把」，所謂「物以稀為貴」，價錢當然是高的出奇，每次吃韭菜彷彿感覺是吃「金子」一般。
後來，慢慢地中國人稍微多了起來，但是，菜店裡的中國菜似乎並未見增加多少，韭菜依然是不得多見的「奢侈品「。直到有一天，研究所裡的一對年輕博士生夫婦興高采烈的告訴我，他們發現了「野韭菜」！週末在他倆的帶領下我們走進了城外的樹林中，還是早春的季節，樹木只發出了小小的嫩芽，陽光幾乎是不受遮擋的照在林子的地面上，經過了一個冬天的落葉，踩上去十分的柔軟。當他們說「到了」時，我沒有看見任何韭菜的影子。我一臉狐疑的看著他倆，他們用手指指著腳下，「就是它！」我隨著他們的手指看去，只見樹葉下拱出來一叢叢綠色的葉片，其寬度比鬱金香的葉子窄，更接近於玉米苗的樣子，與我們知道的韭菜形狀可真是「大相逕庭」。帶著懷疑，用手揪下一葉，手指間捻了捻，放倒鼻前一聞，還真是韭菜味！
採了些回家，妻子用刀切碎，頓時濃濃的韭菜味在空氣中瀰漫開來，吃起來幾乎可以「以假亂真」。後來一打聽，這「野韭菜」從德文翻譯過來應該叫「熊蔥」，西人是拔其根莖而食。有人形容是「其形如蘭，其味如蔥，」倒也貼切。從此以後的幾年中，這野韭菜伴隨著我，想吃韭菜時便採些回來，以解相思之苦。
二十年前來到蒙特利爾，買了房，有了院子，喜歡上了種菜。剛開始，國內的韭菜種子老是種不出來，是種子的問題，抑或是我種的不得法，總之，韭菜還是「可望而不可及」。後來，在西人商店裡有了韭菜種子，種下後才長出了茂密的韭菜。自那以後，院中韭常綠，桌上味常香。尤其魁北克的氣候是夏無酷暑，因而長出的韭菜即便是到了夏季，也不柴不老，依然味美如春，不能不說是上蒼對生活在這裡的我們所給予的特別眷顧。
在魁北克依然寒冷的春天裡，韭菜是最早生發的一類。而且，也許是由於這裡冬季漫長的緣故，春天裡韭菜不僅長得很快，而且味道更香。
韭菜還真是「大有來頭」的。韭菜之美，可是早已寫入了古人的詩文裡, 屢屢受到歷朝歷代文人的稱頌。詩聖杜甫曾寫下「贈衛八處士」，詩中曰「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 描述詩人正雨夜讀書，忽聞柴門輕叩，故友來訪，喜不自禁，忙剪韭菜以招待。雨夜割下青翠欲滴的韭菜炒熟，伴以噴香的新蒸黃粱米飯，此情此景，能不令主客頻頻舉杯一飲而盡嗎！
大文豪蘇東坡是一個美食家，他對韭菜情有獨鍾。每到初春，他總忘不了冒著料峭的東風，與文人雅士們興緻勃勃地采割韭菜，然後圍爐而坐，烹而食之，因此留下了「漸覺東風料峭寒，青蒿黃韭試春盤」的千古名句。大詩人陸游亦有「新津韭黃天下無，色如鵝黃三尺餘」佳句；揚州八卦鄭板橋則有「春韭滿園隨意剪，臘醅半甕邀人酌」絕唱，連「紅樓夢」裡曹雪芹也借林黛玉之手，寫出了「一畦春韭綠，十里稻花香」詩句……
韭菜不但其味鮮美，其形亦俊，那細長翠綠的葉片和潔白嬌嫩的根莖，如蘭似玉，亭亭玉立，宛如少女柔美的肌膚，稱其「秀色可餐」，「香嬌玉嫩」當不為過。
韭菜無論生吃、涼拌、炒食、包餡、入湯，都是鮮嫩可口的菜中妙品，而且更是一味食療佳品：按中醫的說法，韭菜可以強脾健胃，有溫中下氣、補腎益陽之功，對陽虛畏寒者大有裨益。如此令人味蕾大開的食材，能不令人心動？
蒙城春來寒冬去，快是春韭當割時。
責任編輯：顏永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