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中篇小说

小说:家政工牵藤(16)

(伊罗逊/大纪元)

长兴在医院休整了两个月,这两个月是他进城来,过得最清洁最忧心的日子,这两个月将他贤慧要强的老婆变成了一个偷儿。辞工时的主人家都没有给牵藤好颜色了,她偷得太猖狂,犯了众怒。玫瑰家,她荐去一个同村大姐,已经在上工了。玫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穿了一件长长的针织袍子,裙摆依依地拂过洁白的脚面。在牵藤的记忆里,玫瑰从没有这个时候现身过,所以,看见她衣冠整洁地坐在客堂上看电视,这情景很新奇,她白色的手握着遥控器,指间戴着一排玉石戒指,纤细白净的手打底,那排戒指很轻盈。她很美,只是,好单薄。

她第一次看见玫瑰的脸,还是她刚刚搬进这套公寓时的日子,然而,她疏淡的眉眼迅即地汇入从前她伺候过的那些玫瑰们留下的影像中—-脂腻粉浓,眉目影影绰绰。然而,尖尖的鹅蛋脸,眼尾上翘,尖下巴,这是她们宿命性的一个符号。牵藤是不怕死的,那么多门庭下犯事,她都得以全身而退,凭什么紧张这么个风尘女子?牵藤笑咪咪地向玫瑰沙哑着嗓门招呼,说自己要走了,来辞行的。玫瑰款款地站起身,将茶几上一只绛红色的钱包拾起来,递给她,细声细气地说,听到新来的阿姨说起,才晓得她家的男人出事了。牵藤要回家,她是最舍不得的,她对她,早已不是雇佣之间的好,牵藤仁义贴心地照顾她,是她在这个城市的最知己,最依赖。如今分手了,她赠这笔路费给阿姨。

牵藤咬定了牙关,立誓要一滴泪不流地离开深圳。然而,到底她哭了……她推着坐在轮椅里的丈夫,轮椅上搁着箱子,她的背上背着背包,夫妻俩离开了深圳。南方依然淫雨霏霏,然而,家乡却是春回大地的艳阳天,油菜花铺天盖地,播种过的原野上,春麦茸茸地绿了一层,河滩边的荒草上,清晨落了白霜,牵藤和丈夫的三只脚印,一步一步地印在霜草上。

隔了几天是小端午,荷荷打个电话回村子里,没有先打回家,而是打给了牵藤家。接电话的人,正是牵藤,隔着千山万水的,高声阔气地一声:“喂—-,哪个找我?”

那声音明朗朗地、力大无穷地充满了话筒。荷荷听得见村子里的夜色里,才天黑就夜阑人静的动静。牵藤明快地叫起来:“荷荷打电话给我呀,好有良心的囡囡!”

荷荷嗯了一声,瓮声瓮气地问她,家里好不好过?过得习不习惯?她站在路灯下,树木清芬的山路,黄黄的夜雨在路灯下,如织地飞。牵藤在那头的电话里,爽利地问候老东家、小宝宝,都安好么?荷荷是不是打电话回家,听她妈妈告诉,才晓得她新装的这个电话号码,荷荷细声细气地答,照例二个字三个字的木讷……细雨里的山路,她看到的是去年夏日,她抱着小宝在山路上等待牵藤的样子,牵藤沿着阳光照耀的山路,哼着歌儿一路上山来—–从今往后,她再也不会沿着这条山路来到麒麟峪了。她再也不会来深圳了。

荷荷的泪汹涌地夺眶而出。她哽在话筒前,悲伤得连那一二字也说不完整了。而后,牵藤听出来,荷荷她哭了。

在电话那头,她也火速地流泪了。(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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