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國古典長篇

悲慘世界(117)

第一部第七卷

五 車輪裡的棍3

  上天從中佈置,那是顯然的了。折斷車輪,使他中途停頓,那正是天意。他對這初次的昭示,還不折服,他剛才已竭盡全力想找出繼續前進的可能性,他已忠誠地、細心地想盡了一切方法,他在時令、勞頓、費用面前都沒有退縮,他沒有絲毫可譴責自己的地方。假使他不再走遠,那已不關他的事。那已不是他的過失,不是他的良心問題,而是天意。

  他吐了一口氣。自從沙威訪問以後,他第一次舒暢地、長長地吐了口氣。他彷彿覺得,二十個鐘頭以來緊握著他心的那隻鐵手剛才已經鬆下來了。

  他彷彿覺得現在上帝是袒護他的了,並且表明了旨意。

  他向自己說他已盡了他的全力,現在只好心安理得地轉身回去。

  假使他和那車匠的談話是在客棧中的一間屋子裡進行而沒有旁人在場,沒有旁人聽到他們的談話,事情也許會就此停頓下來,我們將要讀到的那些波折也就無從談起了,但是那次談話是在街上進行的。街上的交接總免不了要引來一些圍著看熱鬧的觀眾,隨時隨地都有那種專門愛看熱鬧的人。當他在問那車匠時,有些來往過路的人便在他們周圍停了下來。其中有個年輕孩子,當時也沒人注意他,他聽了幾分鐘以後離開那群人跑了。

  這位趕路人在經過了我們剛才所說的那些思想活動以後,正打算原路踅回頭,那孩子回來了。還有一個老婦人跟著他。

  「先生,」老婦人說,「我的孩子告訴我,說您想租一輛車子。」

  出自那孩子帶來的老婦人口中的這句簡單的話,立刻使他汗流浹背。他彷彿看見那只已經放了他的手又出現在他背後的黑影裡,準備再抓住他。

  他回答:「是的,好媽媽,我要找一輛出租的車子。」

  他又連忙加上一句:「不過這地方沒有車子。」

  「有。」那婦人說。

  「哪兒會有?」車匠問。

  「在我家裡。」老婦人回答。

  他吃了一驚。那只討命的手又抓住他了。

  老婦人在一個車棚下確有一輛柳條車。車匠和那客棧裡的用人,看見自己的買賣做不成,大不高興,岔著說些諸如此類的話:「那是輛嚇壞人的破車」,「它是直接安在軸上的」,「那些坐板的確是用些皮帶子掛在車子裡面的」,「裡面漏水」,「輪子都銹了,並且都因潮濕銹壞了」,「它不見得能比這輛小車走得更遠」,「一輛真正的破車!」,「這位先生如果去坐那種車子,才上當呢」。

  那些話全是事實,但是那輛破車,那輛朽車,那東西,無論如何,總能在它的兩隻輪子上面滾動,並且能滾到阿拉斯。

  他付了她要的租金,把那輛小車留在車匠家裡,讓他去修,約定回頭再來取,把那匹白馬套在車上,上了車,又走上他已走了一早晨的那條路。

  當那車子開始起動時,他心裡承認,剛才他想到他不用再到他要去的那地方,那一刻工夫是多麼的輕鬆愉快。他氣憤憤地檢查那種愉快心情,覺得有些荒謬。向後退轉,為什麼要愉快呢?無論如何,他走不走都有自由。誰也沒有強迫他。

  況且他決不會碰到他不想碰到的事。

  他正走出愛司丹,有個人的聲音在對他喊叫:「停!停!」他用一種敏捷的動作停了車,在那動作裡似乎又有一種急躁緊張、類似希望的意味。

  是那老婦人的孩子。

  「先生,」他說,「是我替您找來這輛車子的。」

  「那又怎麼樣呢?」

  「您什麼也還沒有給我。」

  無處不施捨。並且那樣樂於施捨的他,這時卻覺得那種奢望是逾分的,並且是醜惡的。

  「呀!是嗎,小妖怪?」他說,「你什麼也得不著!」

  他鞭著馬,一溜煙走了。

  他在愛司丹耽誤太久了,他想追上時間。那匹小馬很得勁,拉起車來一匹可以當兩匹,不過當時正是二月天氣,下了雨,路也壞。並且,那已經不是那輛小車,這輛車實在難拉,而且又很重。還得上許多坡。(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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