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紀實文學

血紀(376)

下集-第二章:落實政策的馬拉松

第六節:政治需要(1)

母親為了擺脫蔡家場這被人踐踏的處境,爭取按中共文件所規定的條款重回托兒所。八零年元旦剛過,她便親自去北碚將她準備了好久的「禮物」,送到北碚托兒所去。

這天我見她一個人坐在屋裡一聲不吭。便問她是不是生病了,她搖搖頭,老半天才歎氣告訴我上午去托兒所的經過。

蠻不講理,毫無同情心的托兒所領導,以母親年齡大,即將退休為理由斷然拒絕了她的請求。她辛辛苦苦製作的教具和伏燈寫成的教材被拒收。

當年劃母親為右派的時候,就因為她生性倔強,雖身受歧視,但對無德無才的團支部書記卻常流露看不起的情緒。今天又不肖於逢迎拍馬,不善於「走後門」,教育局的「領導」無視她的正當請求。

小小一個區教育局,和它管轄下的托兒所,便是當時社會的縮影,當官的絕不會根據母親製作的幾件玩具和撰寫的幾本教材,在工作條件、生活起居、住房、待遇等等方面按中共平反冤案的規定,給她起碼的安置。

這事發生後不幾天,臨近新年的一天上午,醫院黨支書王光明,走到我住的那房裡來,向我說:「有兩個教育局的人在我的辦公室裡找你談一件事。」我心裡很詫異、區教育局與我素無關係,我既不認識它的任何職工,也沒想過要找他們談母親的事,他們找我又幹什麼呢?

進入王光明的辦公室,我見裡面坐著兩個人,一個瘦瘦的大約五十開外,另一個大約只有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兩人等我坐好後,那位老頭開門見山的說:「你已經回來四個月了,統戰部已將重慶法院和重慶大學對你的平反材料給我們寄來了,我們今天是代表區委專門來對你的工作進行落實的。」

他一面自我介紹道:「我叫羅士進,是區教育局的政工股幹部。」

此時,我心裡已經完全明白,聽那姓羅的叨叨不絕的講教育與四化關係的大道理,頌揚教師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當老師是一件光榮的職業等等後。最後說出教育局的人事決定:將我安排到二十四中當教師。

他說:「你的母親經過了這麼多年的冤屈,好不容易將你盼回來了,你回到北碚蔡家場同母親團聚,體現了黨的人道主義關懷。這也是你們母子倆期盼了好多年的,我們根據區委統戰部的意見,周密考慮後才做出這個決定的。」

聽他左一個「照顧」,右一個「團聚」,使人肉麻,我本想就母親的落實政策,要去教育局找他們的,沒想到他們自己跑上門來,這些人一肚子壞水,母親在這裡受了二十年折磨還不夠,現在打起我的主意來了。

「我的母親花了那麼長時間製作了幼兒的教具,編寫了你們正緊缺的幼兒教材,跑到教育局來向你們苦口婆心講情,要求你們能按政策規定,調回教育局;再說她現在年事已高,這蔡家場交通極不方便,這個醫院員工長期欺侮她。

你們不但不考慮有關規定,也不顧及她的困難,反而以她將退休而拒絕她的要求。現在你又跑到這裡來,貓哭耗子,想把我們母子倆永遠栓在這偏僻的鄉鎮上。我老實告訴你,這個二十四中我是不會去的!」

我一口氣把對方的真實意圖當場戳穿!好像出了一口惡氣。

當面戳穿了假面具,來人自已也覺欺人太盛,心裡欠疚,屋子裡暫時沉默了。正在這個時候,母親從外面走進來。

那羅士進畢竟是政工幹部,明知自己虧了理,滿臉堆笑的向母親說:「你和兒子,受了不少委曲,我們都理解,但是托兒所安置你也有相當困難,現在住房是所有安置單位最感緊張的事,他們不想本單位多一個快退休的人。落實政策中你們有氣,還可以向我們身上出,我們又去向誰發洩?這都是四人幫造成的,所以大家還要本著向前看的精神,才能解決問題。」。

我望著他,知道他不過是奉命辦事的辦事人員,我也沒有必要找他出氣。沉默片刻,他便向母親說:「你老人家還是勸勸你的兒子,總不能老是賭氣。再說,拒絕區委的安排,老是待在家裡不工作,也對你們沒有好處。如果你兒子現在願意到二十四中報到,我建議工資可以從一月份開始拿。現在中學就差這樣的受過正規教育的大學生。至於你對這樣落實還有意見,可以通過組織程序再行調整。」

我們送走了羅士進後,回到母親的寢室。我再次望著放在母親床前那一紙箱的兒童教具出神,母親從事了一輩子的教育工作,想不到我們母子到了今天這個時候,還要為自己的工作而焦慮。(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