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紀(374)

下集-第二章:落實政策的馬拉松
孔令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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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第二次回重大(1)

1980年一月,我第二次去了重大,在公共汽車上我在想:去重大找誰呢?本來,我的案子既已由重慶法院改判,那麼按程序理應去法院落實我的人身賠償和善後處理,我這一趟該去市中級法院找那姓丁的小子,但我單槍匹馬的能去找法院評理麼?那裡有關於冤假錯案的處置規定嗎?

中共統治下的大陸是一個只有獨裁者政策,卻無法律可依的地方,執政者可以隨心所欲的頒布政策整人,以後,新的人上台又興另一套政策;在這種不與人民約法三章,也不受人民約束的獨裁統治下,有評理的衙門嗎?!

於是我便想到當年負責處理我們右派的人事處主任宋殿賓來。聽母親說他因為愛人出身地主,在文革中受過很大衝擊,坐過牢,掃過廁所,有過與我們相似的經歷,興許他會良心發現,現在會作出與當年完全不同的處理。

於是我再次回到重大,在學校傳達室詢問宋殿賓的住所。那門房告訴我,他在文革時離開了學校,現在在楊家坪的市衛生學校任黨委書記。我要尋找的當事人還沒有「官復原職」。

但是,我既又一次來重大,總不能白跑一趟。按照守門人的指點,在大校門右方的一排兩層樓住宅中,找到老校長金錫如的家。

學生時代,除全校性大會上在主席台上見過他,後來在1959年的五一節,在南桐叢林小學聽他宣講摘帽政策外,我還從沒對他進行任何私人拜訪。

此次來訪又沒預先通知他,似乎很唐突。心裡準備好了見面怎麼開口,便登上了那排房子二樓樓梯。

他的房門虛掩著,我輕輕地扣了一下門,不一會兒,從右側的臥室裡面走出一個背略微駝,個子高高的,大約七十歲左右的老人。他見到我便問道:「找誰?」我從他沙啞的北方口音和長形的臉上喚起了當年的回憶,這便是中國著名的動力專家,名噪中外的金錫如了。

只是我不相信堂堂大學校長住得如此簡陋,家裡也沒有一個負責通報的保姆或秘書,疑惑地向他問道:「金校長在家嗎?」他取下眼鏡,仔細端詳了我好一陣才回答道:「我就是,你找我有什麼事麼?」看得出他正竭力回憶面前站著的我,只是相隔二十多年,加上他年事已高,在數以萬計的學生中,一時無法搜索到我這「倒霉」學生的影子。

我向他鞠了一躬,自報了姓名後,便跨進了客廳。客廳的面積大約十來平米,靠窗的平櫃上堆著厚薄頭精裝書,放得很亂,好像主人剛剛查閱過資料,沒來得及收拾。兩張單人沙發中間隔著一個茶几已經很舊,茶几上堆著紙筆,零亂放著。牆上掛著的幾幅對聯上滿佈了灰塵,兩扇通臥室的門關閉著,裡屋靜悄悄的,不知道住著多少人。

當我在沙發上落坐,開門見山的將我的經歷和來意講出後,他的臉上顯得十分礙難,恐怕像落實政策這一類問題,在我之前還沒有人來打擾過他,因為這種事,實在與他毫無相干。

1959年他帶領學校到叢林煤礦「慰問」下放幹部工作組,僅僅是受黨委的指派,履行公務而已。今天事隔二十年,對於當年反右和現在的平反,他恐怕很少過問,對突如其來我的造訪,簡直不知所措。

聽完我的自述,立刻回答道:「啊!我已退休多年,對學校和行政方面的事,已完全脫勾了,據我所知,你的問題應當由重大落實政策辦公室解決的。」停頓幾秒後,他又說道:「關於你想找個合適的工作嘛,我現在正受民主同盟的委託,籌劃在涼山地區辦一所職工大學,正需師資,你不妨再過半年與我聯繫!」

聽到他這話,我對他的善意指點表示感謝,但對他的推薦我已來不及考慮了。當我站起身來,突然從左面的那間臥室裡,傳來了一陣男孩哭聲。

他連忙去開那門,裡面的床上正睡著一個形體殘缺的,大約已有十七八歲的男孩。因患有先天性小兒麻痺,至今生活不能自理,原來這便是他最小的兒子,剛才因為睡著了將尿撒在床上,醒來不見「保姆」,而發出啼哭聲。他趕緊去替孩子更換衣褲和床單。

此時我才注意到,他的腰間紮著一條圍腰,好像正忙碌著家務。不好過多糾纏他,便起身告辭。

看到這位聞名中外的老教授,堂堂重慶大學的老校長現狀如此,便知道十幾年文革將知識份子怎樣作踐!不過,此時顯然不是細說詳談的時侯,匆匆告辭,結束了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拜訪……

走出金校長的「家」,看表已是十一點半鐘,走出校門,在門口的麵攤上吃了一碗抄手,想到此時去拜望錢主任正合時宜。記得1957年校園裡鳴放剛剛開始,我曾為了勸止馬開先離校而陪她一起去過他家。

當時他住在後校門松林坡的專家別墅裡,而今二十三年過去了,他是否還住在原處?便去門房詢問傳達室的值班人員,他們告訴我,他現在住在濱江馬路的家屬區。

在一幢底層低出馬路的四層樓房裡,我終於找到了他的家。

我想從松林坡的別墅搬到這裡來,一定是文革的「功勞」,只是不知道當年他受了怎樣的衝擊?

沿著濱江馬路,在一處石梯下面走到底樓,叩響一扇木門後,出來開門的是一位五十歲上下的婦女,她在門口攔住了我說:「錢老師正在午休,沒有要緊的事最好不要打擾他,你有什麼事嗎?」她打量著我。

我猜想,她一定是錢夫人了。於是我說:「我是錢主任五十年代的學生,自我離校後二十多年沒有回過母校,今天因為路過重慶,特地來探望他的。」

她聽說後,將我讓進了門裡。這是一間大約只有8平米的小書房,那窗子正好開在馬路的下面,這同當年他那個松林坡別墅的小會客廳實在無法相比。

屋子裡面,書櫃已將小書房佔去了一大半。臨窗下面,安放了一個課桌和一張靠背椅,使人感到了主人的清苦。桌上的檯燈,桌面玻璃下面的許多舊照片,都使人想像出魯迅筆下的三味書屋。

那玻璃上已經覆蓋了一層薄薄的灰塵,想來是河風將窗子上方馬路上的灰塵,隨意撒在上面的!

女主人等我坐定,才告訴我:「錢老師因患腦血栓多年,記憶已完全喪失,現在行動不便,基本上像一個癡人。所以,一般情況下我們都拒絕想會見他的人。」

聽到她這個介紹,我又環顧了一下這間狹小簡陋的小書房,想開口向女主人發問,他們是什麼時候從松林坡搬到這兒來的?但馬上轉念一想,這肯定又是主人一段辛酸的經歷,何苦去勾起她對不愉快往事的回憶呢?

正在此時,裡屋的門打開了,一個一頭花髮的老人扭曲著身子,拄著枴杖,趔趄的出現在門檻上。女主人見到他,趕緊跑過去將他扶住,我也沒有顧及自己作客的身份,走過去幫著她將他扶上裡屋的木床上坐好。

此時,我才注意看這位當年風采綽約的錢主任,而今枯槁的臉比那金校長還要瘦老。他正用手死勁地比劃著,好像竭力想說出積鬱在心裡的話,卻始終不能說出口來,臉因激動而歪斜發紅,看到這淒慘的形狀我好不難受。(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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