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被心中的執念綁住

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明一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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俱胝(ㄓ)和尚在山中搭了一個草庵,計畫長久住下來靜修。

一個殘陽似血的傍晚,一位名叫實際的女尼披著霞光,踏著薄霧,如夢似幻地出現在他的庵前。她招呼不打,徑直走了進來,而且連草笠也未摘下,繞著俱胝轉了三圈,然後莫名其妙地說:「你能說出來,我就摘下斗笠。」

俱胝對她的舉止很是疑惑不解。右繞三匝,是佛教信眾敬佛的最高禮儀。她圍繞著自己轉了三圈,是表示對自己禮敬入佛;然而,她同時頭戴斗笠半遮面,是極為傲慢的表現,不但不符合佛教儀軌,而且連普通人的禮節、對主人起碼的尊重都沒有!現在,聽她沒頭沒腦地這樣一說,馬上感到其中包含著不盡的禪機。
她這「頭戴斗笠右繞三匝」的矛盾舉止,到底蘊含什麼禪機?

●十世古今,不離「這個」
──任何執著,都是悟道的障礙

「你能說出來,我就摘下斗笠。」

實際見他神色猶豫彷徨,又重複了一遍。

她要我說什麼?俱胝張口結舌,卻無論如何也不知該怎樣切入,該如何回答。他不禁冷汗如雨。你要我說什麼?百思不得其解的俱胝將目光投向實際。

實際在門口背光而立,不知是因為逆光還是什麼原因,她的面容、神態一片模糊,無法看清。塞滿俱胝眼目的,只是那頂不肯摘下的斗笠。它,本來是一頂普普通通的斗笠,但是,此時此刻在俱胝心目中,它神祕,甚至可以說是神聖。它好像浮動著、放射出不可思議的光輝,彷彿不停地膨脹,漸漸地,它不但充塞了俱胝的全部視野,而且涵蓋了整個山河大地……

「你說出來,我就摘下斗笠。」

真是雪上加霜!

這頂戴在實際女尼頭上,更罩在俱胝心性上的斗笠,占據了他的全部世界,也橫亙在從古到今的每時每刻。它,無時不有,無處不在,緊緊纏住了他的身體,死死掐住了他的喉嚨,揪著他的心,攥著他的魂……俱胝越來越透不過氣來,他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

一聲嘆息,震碎了幾近凝固的空氣,女尼默默向門外走去。雖然沒看到她的臉,但一個碩大的失望清清楚楚寫在她那沉重的後背上。俱胝更為自己一句話都答不上來而羞愧難當。他看到夕陽宛若一個煮熟的蛋黃,顫顫地落入群山那黑黝黝的大口之中,最後一縷霞光也將被暮色吞嚥下去。一個文弱的比丘尼,在這狼蟲虎豹時常出沒的深山之中走夜路,實在太危險了。

俱胝說:「天快黑了,你就留下住一宿吧。」

實際停住了腳步,但未回頭。她又一次向俱胝逼拶(ㄗㄚˊ,逼迫)說:「你若能說出來,我就留下。」

你到底要我說什麼?俱胝從靈魂深處發出無聲的呐喊。真的,他整個人幾乎要憋炸了,就是找不到開口之處。他痛苦異常,雙手緊緊抱住快要脹裂的頭顱,陷入了無邊的沉思……

暮雲合閉,星耀藍空,林默鳥棲,蟲鳴四野。山中之夜,幽深而寂寥,靜默且惆悵。女尼實際呢?早已無影無蹤,彷彿她從來就沒有出現過一樣。但是,那頂碩大無朋的斗笠仍然留在他的心頭,那個沒頭沒腦的問題仍然困頓著他。他呆坐在禪床上,苦思冥想。她究竟要我說什麼呢?那斗笠又象徵著什麼?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古人說過的話他都明白,從理論上他也知道,至玄至奧的禪機,就在綠葉花香裡,就在斗笠夕陽中。可是,道理是道理,體驗是體驗,他無法以自己的心身親自深入到那種境界裡去驗證這些佛理。他的心就像一條被放入文火慢燉的鍋中的活魚,欲死不得,欲活不能,只能在無邊的痛苦之中不停地掙扎,受盡了熬煎。

折騰了大半夜,他自言自語說:「我空具一個男子漢的身體,卻沒有男子漢氣概,連女尼都比不上。」他暗暗發憤,一定要開示悟入佛之知見,決定明天一早就一把火燒掉這草庵,拋棄這山中清靜的生活,收拾行囊,浪跡天涯,四處行腳,參訪大德。他迷迷糊糊睡著了,在夢中,有人點化他:「你不必離開此地,十天之後會有一位肉身菩薩來向你現身說法。」

一日,兩日……第十天清早,小鳥清脆的鳴啼剛剛劃裂淡淡的晨靄,一輪朝陽剛剛爬上東山之巔,果然就有一位老和尚出現在俱胝的草庵前。莫非,他就是那位肉身菩薩?不管三七二十一,早已被心中巨大的困惑折磨得死去活來的俱胝,跑上前去頂禮跪拜。

「看你神色沉鬱,目光迷離,心中必有化解不開的愁悶。」

這老和尚簡直就是未卜先知。俱胝像一個飽受委屈的孩子忽然遇到了娘親,差一點趴在地上放聲大哭。他一五一十地敍述了比丘尼實際來訪的經過,同時也倒出了自己胸腔中那像亂麻一樣剪不斷、理還亂的困惑。最後,他迫不及待地請教說:「大師,她,那個實際,到底要我說什麼呢?」老和尚一言不發,在他面前豎起了一根手指。

宛若被施了定身法,滿心希冀得到一個巧妙答案的俱胝,一下子愣住了。老和尚這個出人意料的動作,使俱胝十多天來所有的思維卜度、猜測預想,都未用上。在這一瞬間,他的大腦像是被凍結了,一切的思考活動都消失了,心中一片空空蕩蕩,零零落落。

朝陽的清輝平射過來,透過高大的松林,形成一條條、一縷縷白色的光帶。恰巧有一道光線照射在老和尚那根高峻挺拔的手指上。於是,這手指籠罩著一層飄忽不定的白光,顯得格外突兀,格外孤危。它,向上,似乎可以高聳入雲窮碧落;往下,彷彿能夠直刺地心透黃泉。而且,它還在不停地變化,一會兒如山崖獨立,一會兒像蒼松臨風,時而若雪蓮花開在夢幻的高原,時而似小溪流蜿蜒於青翠的莽野……

遼闊宇宙,森羅萬象,似乎都是這一指之變化顯現;大千世界,萬事萬物,彷彿又都能盡歸於這一指!它超越了一切矛盾對立之上,它的世界一片清平。

朦朦朧朧中,俱胝似乎再次看到了女尼實際的身影,看到了那頂碩大的斗笠。漸漸地,她的形象越來越清晰;慢慢地,她摘下了頭上的斗笠……

終於明白了!◤萬法歸一。一切的矛盾、差別,都可以統一為「一」。◤

堵塞在俱胝胸口的亂麻已經蕩然無存,心中的困惑也如冰雪消融。後來,他才得知,這個用一根指頭點化他開悟的老和尚,叫天龍,是大梅法常的傳人。從此,凡有人向俱胝參問佛法,他也總是像他的師父天龍一樣,默默不語,只是豎起那一根高峻挺拔的手指。這便是天下僧衲不能越雷池半步的「一指禪」。

數年之後,一個小沙彌拜在俱胝門下。這小傢伙聰慧伶俐,頑皮而狡黠,天真而機智,調皮又搗蛋。他平時很留心師父的一舉一動,私下經常模仿俱胝那高深莫測的神態。每當師父不在寺裡,有人前來尋問佛法,他就越俎代庖,學著師父的樣子,也高高豎起一指。

人們告訴俱胝:「你的小徒弟也會佛法,和你一樣,也豎起手指向人明示禪要。」
一次又一次,小沙彌的僭越[4]行徑越來越頻繁地傳到俱胝的耳中。
一日,俱胝將小沙彌召進法堂,微笑著問:「徒兒,這些年你在我身邊耳濡目染,是不是對佛法有所心得呀?」

小沙彌故作謙虛,道:「我僅僅是略知一二。」

於是,俱胝問道:「怎樣是佛?」

小沙彌不疑有他,急急忙忙、迫不及待、得意忘形豎起了一根手指。

「喀嚓」一聲,白光一閃,小沙彌那根豎立在二人之間的手指頭不見了,像一條被扔掉的活蹦亂跳的小魚,滑出一條抛物線,砰然墜地。

原來,老俱胝衣袖中早已藏了一把利刃,沙彌的手指剛豎起來,就被他刷地一刀削掉了。小沙彌負痛大叫,左手緊緊攥著流血如注的右手腕,向門外逃去。他剛跑到門口,俱胝大喊一聲:「徒兒!」小沙彌一怔,站立在了門口。

「什麼是佛?」老俱胝的狂吼威猛嚇人,而他的神情更是咄咄逼人。小沙彌被師父那駭人的神色所迫,來不及思索,便出自本能,下意識地、習慣性地伸出他那早已不復存在的手指!天哪,空、空空,空空空!空無一物,哪裡還有手指的蹤影!

那不過是極短的一瞬,卻在小沙彌的心靈深處變成了永恆。就在這伸而不見手指的當下,他體悟到了宇宙間最根本的真理──緣起性空。

◤萬法歸一,但不能執著這個「一」。任何執著,都是悟道的障礙。◤

舉起一指,足可以涵蓋整個乾坤;一指空去,十方世界宛然全顯!

小沙彌「哇」的一聲痛哭起來。當然不是因為斷指疼痛,而是為了心身無法承載的巨大喜悅──與了生脫死的根本解脫相比,斷一根小小的手指又算得了什麼!他匍匐在師父面前,托著師父的雙腳,不停地磕頭頂禮。

老俱胝此時又豎起了那一根橫空出世的手指,說道:◤「從空間來說,十方世界不隔毫端;以時間而論,十世古今不離『這個』。」◤

他又說:「我自從得到了天龍的一指禪,平生享用不盡。」

●【禪機新語】內涵比形式更重要

禪,這些年被用得很氾濫,什麼茶禪,書畫禪,現代禪……還有武禪。記得前些年看過一部電視紀錄片,片名就叫《一指禪》。畫面上是一個像江湖賣藝一樣表演的和尚──真假就不知道了,反正這年頭假的東西實在太多,不是有人說,除了生你的娘是真的,其他(包括爹)都可能是假的。因此,假和尚也不在少數。片中的那個人左右手的食指中指撐地倒立了幾十秒,說這就是「二指禪」。那麼,不用說,左右手各一根指頭撐地倒立,就是「一指禪」了?

果然,一連串賣狗皮膏藥的演說之後,新的表演開始了。那人用……不是中指不是食指,而是用兩隻手的大拇指斜撇著按在地上,慢慢倒立起來……

這就是輝煌千古的佛門「一指禪」?

那麼,美國人用牙齒拉動飛機,澳大利亞人用頭髮拽動卡車,前些日子一個烏克蘭人又別出心裁,用自己的鬍子拉著一輛吉普車再加四位軍人前進了好幾公尺,這些又都該叫什麼禪?

如果說小沙彌學著老俱胝豎起一指,徒具一指禪的形式,並無一指禪的內涵;那麼,片中所謂的一指禪,就只能說是形式的變種。雖然不能說是騙人,也可以認定為假冒。看到這些打著佛教、禪宗的名義,打打鬧鬧的紛亂現象,中國佛教協會前會長趙朴初生前在參觀少林寺時曾有詩曰:「天下稱第一,是禪不是拳。」

●【延伸閱讀】
不懂裝懂,只是自己騙自己而己

那年,我帶著禪文化研究中心二十多人到柏林禪寺參學,無意中觀摩到一場「一指禪」。

這些研究員學歷都很高,大都是碩博士畢業,有人甚至是教授,但都能自覺遵循寺院的規矩。比如過堂(吃飯)的時候不許說話,不許剩飯,掉在桌子上的米粒也要撿起來,大家都能做到。

第二天早上,兩位年輕博士參加了沙彌們的「行堂」──為大家打飯。早餐主食是油條。坐在我旁邊的X教授想加飯,看了行堂的Y博士一眼。這兩個人在同一個研究室工作,所以心有靈犀,心領神會,Y端著裝油條的盆子走了過來。齋堂內止語(禁語),添飯菜當然也不允許講話。X教授對著Y豎起右手食指,Y夾起「半」根油條,放在了X的碗裡。X教授一愣。這時,恰好前面有人也要加飯,Y就趕緊走了……

那頓飯,X教授沒能吃飽。回到寮房,X教授問Y博士:「我豎的是一根手指,你怎麼才給我半根油條?」

Y博士一臉茫然:「一指,就是表示要一半嘛!」

X 教授再問:「那,我想要一整根油條,應該豎幾指?」

「豎兩指嘛,因為一根油條就是由兩股組成的。一指,當然只代表其中的一股了。」

旁觀的禪客哭笑不得,是為一記。

在海東扶桑,也曾上演過一場「好戲」。

幾百年前,在日本某禪寺,一位雲遊僧前來拜山。在大殿禮佛之後,雲遊僧問值殿的小沙彌:「方丈大和尚在嗎?山僧希望與他問答一番。」

所謂問答,是日本禪僧參叩禪要的名稱,實際上,也就是切磋禪機。小沙彌剛剛出家,不懂規矩,認為人家前來參問,就是較量高低,就是勢不兩立。於是,他雙手叉腰,擋住雲遊僧的去路,說道:「我們大和尚是何等的尊貴,哪裡有空打發你這樣的閒神野鬼?你先和我較量一番吧。若是勝了我,再請大和尚出來收拾你也不遲。」

雲遊僧不屑一顧,嫌他太小。小沙彌說:「老鼠雖小,卻能降伏大象。」

雲遊僧一想,也是有道理,佛經上記載龍女七歲就明心見性、成佛做祖了。於是,雲遊僧鄭重其事,用手指在面前比畫了一個小圓圈。

小沙彌想都沒想,用兩隻手比畫了一個大圓圈。

雲遊僧又伸出一根指頭。小沙彌將右手的五根手指全都張開,伸到他的面前。
雲遊僧又加上了兩根指頭,變成了三根。小沙彌用手指掰眼睛,朝他做了個鬼臉。
雲遊僧見狀,對小沙彌合十拜了拜,然後誠惶誠恐地掉頭就跑。直到跑出寺門,跑了老遠,他才敢回過頭來,嘆了一聲:「好險!」

他心想:我用手比畫了一個小圓圈,是問那沙彌的心量是這麼小嗎,他卻張開雙手,畫了個大圓,意思是像大海一樣無邊無際;我伸出一根指頭問他一身如何,他以五指回應:守持五戒;我再以三指問他三界如何,他掰眼睛是說,三界就在眼中。天哪,一個小沙彌都這樣了得,怎麼還敢招惹住持和尚呢!

小沙彌見雲遊僧落荒而逃,得意洋洋來到方丈,向大和尚報告,說自己戰勝了一位找上門來的雲遊僧。老和尚很好奇,問他是如何與雲遊僧鬥機鋒的。

小沙彌說:「不知道怎麼回事,那個雲遊僧竟然知道我的俗家是賣燒餅的。他用手比畫了一個小圈圈,意思是諷刺我們家的燒餅只有那麼小。我隨即以兩隻手盡量比畫,說我們家的燒餅好大、好大。他豎起一根指頭,問一塊錢一個嗎,我將巴掌伸到他面前,表示五塊錢才賣呢。他跟我討價還價,又加了兩根指頭,問三塊錢行不行,我掰了掰眼睛,數落他眼睛沒睜開,不識貨。看來,他身上真的沒有五塊錢,只好走了。」

住持和尚哈哈一笑,道:「兩個瞎眼漢,相牽入深淵!」

◤禪,無時不有,無處不在,然而,空腹說禪,縱然天花亂墜,也與禪毫不相關;不老老實實用功夫,不懂裝懂,只能自己欺騙自己。◤頌曰:

苦瓜連根苦,甜棗核亦甜。
懵懂參禪客,鼻孔欺了天。!@

摘自 《禪是喝茶吃飯》 野人出版社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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