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長篇小說

長篇小說:錦瑟(17)

跨一步上台階,推開門,迎面撲來的熱烘烘的暖氣,頓時讓眼睛和臉前起了一層絨。

是很寬朗的一間大屋子,當中一堵牆分作裡外兩間,外頭用作日常起居和燒飯的地方,貼著牆有一隻木頭書櫃,豎滿了厚厚的書籍。當窗豎著一架鐵皮爐子,走著一組鋁皮煙囪,伸出窗外。爐前有一把椅子,凝固地坐著一個人,正烤著爐火看書,聽見門響,充耳不聞的樣子,只喉嚨裡發出一聲招呼。

羅衣拉著朱錦脫外套,湊上去對那人耳朵大喊一聲:「有客人來啦!」

那男子趕忙站起身來,衝著朱錦一笑,點點頭。是個眉清目秀的男孩子,個頭不高,神情柔和而帶著一種自得的矜持。

他這樣說:「歡迎你朱錦!每天都聽羅衣說起你,你是我們在北京交的第一個朋友呢!」

他自覺得一二句話已然將客人敷衍得開開心心,施施然地,手裡依舊握著那本書,進裡間去了。

那間隔的牆上並沒有門,朱錦便毫不掩飾地探頭多看了一眼,只見後牆近天花板處開著一扇小窗,窗下放了一張床,床頭夾著一盞讀書燈,另有一隻小桌上,鋪著方格子檯布,上頭擺著筆筒、字典、大瓶的潤膚乳、眼藥水和零散的物件,看起來是一個舒適的小空間。

眼見得那男子擰開檯燈。朱錦收回打量,在火爐邊坐好。羅衣忙忙碌碌地在拉抽屜開盒子,沏了茶,抓了瓜子。小松鼠淘洞似的,搬出好吃的來招待好友,牛肉乾、橘子、芝麻糖、松子、椒鹽小胡桃。

圍爐說著閒話,爐子上烤著饅頭片,漸漸地金黃,焦香,室外的寒風颳過這小屋的窗前,此情此景真是暖意的,烤焦的麵粉香味將簡樸的白熾燈照耀下的一切,莫不攪合成一種暖意的金黃的色澤。

羅衣拿了一隻盤子,拿勺子舀些紅糖,撿些焦黃了的饅頭片擱在盤子裡。她們各自拿了一片,嘎吱嘎吱嚼起來。吃了一會兒,朱錦同情地說:「讓他也來吃兩片罷?不好全都自己吃了。」

羅衣還兀自騰出牙齒來嗑一袋小核桃,嘎巴嘎巴的清脆有聲:「不用了,他不領情的。好心送給他吃,影響他唸書,倒還得罪了他。」

吃了一會兒,她又想起來補一句:「他從來不吃零食的,古怪吧?每天准點吃三餐飯才是他的正經。我認識他十年,從沒見他吃過一顆糖,飯嘛,到點就要端上桌的。」

朱錦微笑,想像她在火爐前嘰嘰喳喳地嗑瓜子,男孩子在書桌前置若罔聞地苦讀書的樣子,油然羨慕道:「你真好命啊。像住在一個現成的童話裡——從此以後,王子和公主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其實,我是好逸惡勞的一個人,唸書也不愛念的,做事情麼也不肯做。一天看看電視、吃吃瓜子、翻翻書、講講話,這樣閒散最好過了。可是他,從小到大最勤奮最上進的,我就是坐在地上,哼哼嘰嘰地被他拖著走。這破北京,苦寒之地,誰要來呀?我是沒辦法呀!」

這話擱在朱錦這樣風雨飄搖的人身上,實在是會嫉妒的:「那也是你命好呀,情投意合你才肯陪他這樣漂泊呀。」

「這點倒是——我對他好服氣的。我甚麼都不如他好,不如他聰明,不如他好看,不如他周轉得開,我大抵沒有別的好處,只是肯聽他的話。」

在這個溫暖的房間裡的羅衣,放鬆開來,是一個二十歲的少女,尤其帶著孩子氣。她有條不紊地吃著核桃,剝著桂圓干,給朱錦講述她和未婚夫的那些舊事,壓低了聲音,生怕裡屋看書的人聽見她正在講述他。

從她念小學,他便是學長,永遠比她早三屆。她總是那個被留堂寫作業的頑劣女孩,不知為甚麼,偏偏他憐惜她,總好心好意幫她寫完。她的整個青春期,都是在他自行車後座上度過的。她永遠在後座上對著他的後背嘟囔地說話,不發出聲音的時候,則是嘴巴忙著吃零食。她仿佛蹲踞在他後背上的一隻黑的貓咪,從來不擔心地跟隨他遊走四方。@#

(未完待續)

責任編輯:李婧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