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逃生记(10) 初识地狱——中暑记

作者:叶光
北京逃生记(夏琼芬/大纪元制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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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暑记

韩哥满脸搭笑,颠颠地跑过去,把奶粉和饼干递出牢门。

兰哥指着我们骂:“我上监控看着啊,谁给我找事我揳他丫的!”

兰哥这么大的派头,怪不得黑社会老大哪!表面是骂我们,一点儿都不给韩哥面子。

韩哥悻悻地溜达回茅台儿,说:“老美,因为你,我挨了一锤!”

我马上说:“韩哥,咱出去处得还长着呢!”

韩哥说:“嗨,你当我真在乎他?我也快走了,谁能把我怎么样啊?!咱乐咱的。”

小龙捅捅我,小声说:“管教来了,一会儿管儿可能提你。”

“你咋知道?”

“兰哥给管教孝敬早点去了。”

我真意外,这管教还吃犯人的东西?!

突然,坐三排的一个犯人干哕了一下,马上摇晃着趴到隔台儿上,对着便池就吐,一股酸臭洋溢开来。马上有一个犯人过去收拾茅台。

韩哥问:“‘候鸟儿’,咋啦?”

小龙跨过隔台儿,去给那病犯捶背,“昨儿他就不舒服,估计中暑了。”

我顾不了自己低烧了,请示了韩哥,过去给“候鸟”看病。

“候鸟”面色苍白,浑身冒汗,心律很快,我摸了摸他的脑门儿,说:“韩哥,这是轻度中暑,得看医生了。”

韩哥一咧嘴:“咱这儿人还算少的,这么热的天,这么挤,哪个号没有中暑的?都去医务室,还不挤爆了?这地儿,不发高烧都扛着,重了再说吧。”

“那……”我说,“给他喝点儿盐水吧,让他平躺在地上,用凉水擦擦身上降降温。”

“哪儿有盐哪?”韩哥抱怨着,小龙开始用湿毛巾给“候鸟”降温。

§

“方明,出来!”兰哥在门外叫。

小龙捅了我一下,我才喊出一声:“到!”趿拉上一双布鞋,出了门。

兰哥押着我往外走,一个个牢头在各号儿里点头哈腰地接受兰哥“检阅”。

“兰哥,我们这个中暑的……”一个老大向兰哥请示。

“死得了吗?!”

兰哥这话吓我一跳,回头一瞧,兰哥正翻他那三角眼呢。

“啊……还……还死不了。”

“歇×!大夫来再说!”

进了中央通道,我们汇入了一股人流,流进了后边的一个大屋子。里边蹲了很多犯人,等着照相。兰哥押着我插进队伍。我学着前边的犯人,找出写着自己名字的大白纸卡摆在胸前的扣子中间,背对尺规,照了一张标准的“罪犯照”。然后加塞到另一队按手印儿,这里叫“滚大板”。

“啪!”“便衣”甩手抽了前边的犯人一记耳光,骂道:“你丫成心是不是!告诉你手不使劲儿,不会呀!把手擦了!”

犯人看着沾满黑油墨的双手,怯生生地问:“大哥,往哪儿擦呀?”

“衣服上擦!”便衣恶狠狠地抻出一张新表。

犯人迟疑了一下,黑黑的双手在裤子上抹了半天,便衣重新给他按完了手印儿,骂道:“滚!”

太可怜了!明明有废纸,就是不让使。轮到我了,我吸取了教训,像布偶一样,任他摆布。按了十个指纹,两个掌纹,一次成功。

兰哥押我到一个小号儿洗了手,就进了管教室。

一个中年警察坐在破旧的办公桌后边,寸头,方脸儿,笑眯眯眼儿,叼着个烟卷儿。桌儿上一个台扇对着他,边吹边摇头,好像在说:这人不怎么样。

“这是丁管儿。”兰哥说着自己点上了烟。

“您好,丁管教。”

“坐,抽烟吗?”管教说着弹出一支烟。

我连忙推谢,坐到他对面腰鼓形的木墩子上。按规定管教要找每个犯人谈话、做笔录,可是这丁管儿架子大,他让号儿里替他做笔录,他就不用见犯人了,就是他提见的犯人也是蹲着给他回话,给我如此礼遇,我真有点受宠若惊了。

“听说你是美国人?”

“啊。”

管教简单问了问情况,说:“踏实待着。看守所就是看包袱的,不管你的案子,只要包袱不出事儿就行。我看你待不长,有啥想不开的找老大,再不成就找我。”

“我想见美国大使。”

“这……我得跟所长请示去,你请律师了吗?”

“我刚写明信片,让我家人请。”

“拿来我瞧瞧。”

兰哥竞走一样快步出屋,没两分钟,门袅袅而开,推门的轻劲儿,跟女人似——竟然是兰哥,这看守所真能“改造人”!这黑社会的老大在管教面前都变成了淑女!

管教接过明信片一看,笑了,按说是看到上面的“油水”了。

“行,今儿我就给你发喽。”

“谢谢管教。”

管教问兰哥:“他睡几板啊?”

兰哥讨好地说:“您看呢?不行睡我那儿吧。”

“嗯……你们二板叫什么来着?”

“韩军儿,杨所儿[1]的‘托儿’[2]。”

“哦,对,那……让他睡三板儿吧。”

“谢谢管教。”

管教和蔼地问:“还有什么事儿吗?”

“我有点儿发烧,能看看医生吗?”

“一会儿等大夫吧——不!老兰,直接送医务室!”

兰哥请示:“那几个号儿中暑的是不是也抬去?”

管教一皱眉:“死得了吗?”

“死……死不了。”

“等着,大夫来再说!” 管教没好气地说:

敢情兰哥对牢头那套都是跟管教学的!这管教也太“酷”了:对“老外”倍加呵护,对“老内”原形毕露,跟共产党咋这么像啊!

兰哥押着我顺着中央筒道往外走,拐进了医务室。

地上男左女右坐着几个病犯,边上有犯人陪护着,看病的犯人坐凳子上,两个女狱医带答不理地接诊,好像一肚子怨气——看守所里,她们这儿油水是最少的。

一个女狱医对女犯说:“中暑啦!别让她坐板了,躺地上,喝盐水,吃人丹,用凉水擦。”

“哎呀姐呀,一直擦着呢,还这么烧。”一个陪护的女犯诚恳地说。

“躺风圈儿[3]去,头垫高,昏过去立刻报告!”

“姐呀,这风圈够热的……”

“不会泼(水)呀!把风圈墙都泼喽!让她躺阴凉。人可不能泼啊!中暑了只能擦,记住没?”

大夫扔过一盒药,把女犯打发走了,这儿治疗的招儿竟是让女犯当“泼”妇。

“王大夫,他发烧了。”兰哥把我拽着插队塞到了前边儿。

“中暑了吧?”大夫问。

我怎么说?大夏天给冻着了?闹肚子预审让拉裤子——穿水裤子吹空调?这发病原因是隐私啊!我随口说:“水土不服。”

“你口音不北京的吗?”

“他美国人。”兰哥说。

“哟?怎么美国人也抓这儿来了?”王大夫惊讶得变了个人,马上变和蔼了。

我量体温的功夫,王大夫又打发了一个中暑的。

“三十七度五,不烧啊。”她边甩表边说,“还是给你打一针吧,美国人娇气,换他们都得扛着!”

“谢谢!您这儿比外边强,还给打针,外边净给输液了。”

王大夫说:“输液多贵,这儿可是输不起。”

“现在大城市医院,很少打针了,动不动就输液,把身体都输坏了。”我一边挨针一边跟她闲扯,希望她手法慢点,哪知道她几乎是把药“滋”进去的,兽医的手艺!

“中国现在都这样,怎么挣钱怎么来,身体输坏了再给医院交钱呗。”

“您这话真经典!”兰哥不失时机地给王大夫拍马屁。

“在美国不这样吧?”王大夫说着拔出了针头。

我说:“美国是尽量不输液,尽量不打针,一般都吃药。”

“我也给你开点药吧,照顾外宾了。”

看来我这美国身份成了护身符了,人人另眼看待。

§

看病回来,见“候鸟儿”还在水池边躺着。一摸“候鸟儿”,高烧了,再碰碰,昏迷了——糟糕!重度中暑!弄不好,要死人的!

韩哥急了:“一会儿大夫巡查来了,你说重点儿!不然大夫不管!”

我猛力掐他人中,还不错,掐醒了。

一个年轻的男大夫出现在门口儿,韩哥赶忙上去汇报。

大夫说:“掐人中,能醒吗?”

“掐半天了,一直昏迷!”

大夫也急了,“赶紧抬医务室!”韩哥马上拍板儿[4],号儿里忙着给“候鸟儿”穿衣服,大家趁机起来——利用一切机会活动屁股,缓解坐板的压力。老六背着“候鸟儿”,由韩哥押着出了牢门儿。

半天功夫,韩哥和老六才回来,说候鸟儿砸上脚镣去医院了。

“候鸟儿”去年春天就进海淀了,拘役半年才出去,今年春天又回来了——秋去春回,故名“候鸟儿”。这回不知道啥时候再飞回来。(待续)

[1] 所儿:所长。
[2] 托儿:被托的人,私下疏通案子,或者照顾生活。
[3] 风圈儿:看守所监号儿的后院,供犯人定时放风的地方。风,放风;圈儿:牲口围栏。
[4] 拍板儿:按监室门口对讲器的电钮叫值班的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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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丽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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