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木工阿庆伯的故事 (17)

侯念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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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你说说看,除了《鲁班经》之外,你又读了些什么?”终于有件事可以引起这位看来“不动如山”的老医师的兴趣了。

“是这样的,因为我向我们镇上一位老师请教些《鲁班经》里的问题时,就顺带从他那儿借来了《老子》、《庄子》、《墨子》、《韩非子》、《淮南子》、《论衡》,然后也翻了家中原本就有的《大学》、《论语》这些书。当然,因为我以前只读到了小学四年级,所以这些书我虽然都看过了几遍,但是并没有完全了解,并不能算是读懂了。”阿庆小心翼翼的回答着,他知道在像老医师这样读过很多书的人面前,谈这些读书的事情,可不能说的太膨风,免得“班门弄斧”就闹笑话了;况且,他又是真的理解有限,所以回答起来,自是多了一分谨慎。

老医师这时表情再现诧异,而且不再是一闪即过,却是挂在了脸上头。他心里头疑惑着:

“诸子百家的书我也读过不少,一般人读这些书也并不奇怪,但是,总是对哪一家、哪一派感兴趣,然后选择了读,从没听过有像他这样,读得这么杂的。而且,一个月的时间要读这些东西,虽非绝对不可能,但也是有着相当的难度的,更何况他只是一个小学没有毕业、学徒出身的木工,这种读法真的让人很难置信!”

老医师挪了挪身子,往阿庆的方向,些微转了个角度,手里把弄着烟斗,却不点上,眼神似笑非笑的看着阿庆,开口问道:

“你怎么一下子这么没有章法的读,这样,你读出些什么心得来了吗?我倒是想听听看你的看法。”

这会儿,原本的正主儿《鲁班经》反倒被遗忘了似的,却考较起其他典籍来了。

阿庆轻咬着下唇,微皱起眉头,心里盘计着应该要如何对老医师述说。他的确是读得很乱,对每一本书的兴趣不一,心得亦有多有少,也没办法将这些读过的古书全都兜在一块儿谈。

正当阿庆还在思索着该如何才能说清楚时,客厅另一端、拉了把西式餐椅坐在厨房门口的医师娘也微皱着眉头,心中暗暗地为阿庆担心。她想,这个不知道为什么很讨她好感的老实的年轻人,恐怕是上回被她这位脾气有些扭拗古怪的医生丈夫给激到了,于是一下子搬出了一堆书名。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看过,这下子要是答不出来,待会儿又不知道会被如何教训。

“哎呀!也都是我这个丈夫不好,人家只不过就是一个木工工人,为什么一定要人家读这个书、读那个书,是皇帝选秀才吗?还是自己要选女婿呀?!真是的!”医师娘心里头抱怨着,也开始盘算待会儿应该要如何来圆圆这个场面了。

老医师不作声,等着阿庆开口。

沉默了约莫一分钟,阿庆点了点头,似乎已打定了主意,于是便开口道:

“坦白讲,这些书我并不是都读懂了,这我刚刚就说过了,每一本书的心得也有多有少。”

阿庆顿了顿,继续说:

“这里头有的书,那时是我们镇上的一位施老先生因为在书里谈到了鲁班公的事迹,所以借了给我读,有的则是说了些和手艺相通的道理,所以也借给我读,那有的是我读出些心得,就找出以前我父亲留下的一些书来读的。所以,我想医生您现在所说的没有章法,大概是这个意思吧,那我就把情形说给您听。”

老医师点点头,不作声,并以手势示意阿庆继续说下去。

阿庆微微颔首,又继续往下说:

“那对我来说,我真的不知道这是不是没有章法,但是我开始读了些之后,我就觉得很有意思,所以就一本接着一本读了起来。这里面当然有看不懂的,看不懂的,我来回多读几次,如果真的看不懂,我就跳过去,先从我可以读得懂的来体会它的意义。看不懂的地方累积了比较多了之后,我再去请教借给我这些书的施老先生。”

阿庆谨慎的、一字一句的答复,唯恐自己表达的不够清楚。这时,他觉得喉头有点干渴,于是就对老医师道了声“不好意思”,先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水,再继续接着说:

“但是,我一个做工的人,您要我说出什么心得,说出什么大道理来,我真的没有办法,虽然我觉得这些书里头的道理很深,但是我现在真的说不出来。…可是,我想我还是可以和您说一说,在读这些书的过程中,我自己实际上的一些体会,这个就像说故事一样,对我来说比较容易。只是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听呢?”

老医师点点头,表示答应。于是,阿庆就将他那天读了书后,明显感到自己手艺的提高,后来却又因为自己有意追求,不但连书都读不进去了,手艺也连带下滑,这个摔跟头的经验,以及自己后来所体悟到的道理,等等,钜细靡遗的都向老医师说了个明白。

阿庆的这个经历确实有些特别,一般人是听也未曾听闻过的。老医师听得入神,听到后来竟然还出现了在他脸上难得一见的微笑。医师娘虽未能完全理解老医师的心理变化,但看到老医师脸上漾着的笑意,心里头一颗大石也就此放下。

阿庆说完之后,便静待着老医师的评论,这时他心里只是一片平静,竟似不在乎老医师的任何反应了。

“好吧!我这个家具制作、屋内整里的工作就交给你了!阿和也算我没有拜托错人,给我找了这么一个不错的功夫人。”老医师笑着对阿庆又说:“我想,不只你该谢谢他,我也应该要向他道谢才是。”

这是怎么回事?阿庆和医师娘都出乎意料的吃了一惊。那本《鲁班经》连提都还没有提到,事情竟是如此发展。不只是阿庆,连医师娘都弄不清楚老医师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哈哈哈!”老医师一声大笑,宣告了他即将做出解释:

“你现在大概会感到奇怪,我为什么要你去找那本《鲁班经》来读,是吧?你也一定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后来连提都不再提这本书,却就答应了将工作交给你,是吧?”

阿庆点头以为回应。

“其实啊,我告诉你,要你读《鲁班经》根本就不是我的目地,而且,我自己也都没有看过这本书,连它长的是圆的、扁的,我完全都不知道。”

老医师用右手食指支着额头,一派轻松的看着阿庆,笑着继续说:

“我只是觉得,一个拥有技术的人,就像我们作医生的一样,不能够只有技术,那样不够,技术可以为善,也可以为恶,重要的是一个人的品质。我之所以要叫你找《鲁班经》来看,又在言词上好像是在刁难你,首先就是要看看你的人品。”

阿庆突然想起小时候读过的“张良进履”的故事。

“我想,这一点应该不算过分吧。不说这个工作是我要给你的,光是说从此之后你就有一段很长的时间要在我家里出入,我不讲究点行吗?…嗯,这一关呢,你上次就算是过了。”

老医师换了个姿势,翘起腿来,曲起右手食指在膝盖上轻轻叩着,继续接着说:

“而今天呢,我原本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认真的读了《鲁班经》,我说过我没看过这本书,但是你是不是认真的,还是在敷衍我的,我是可以看得出来的。不过啊,我还是要多说一些的是,我觉得,一个人无论是作什么行业的,多读点书都是必要的,因为每个人的经验都很有限,读书呢,可以让我们突破个人经验的限制,了解更多的事情、更多的观念,要不然,我们的一生都只能在自己有限的经验和认识里打转。”

老医师像是上课一般的滔滔地说着道理,阿庆十分专注的聆听,几乎连眼皮也没眨一下。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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