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爱(34)

Jane Eyre
夏绿蒂.白朗特(Charlotte Bron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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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东西吱咯一声。那是一扇半掩的门,罗切斯特先生的房门,团团烟雾从里面冒出来。我不再去想费尔法克斯太太,也不再去想格雷斯.普尔,或者那笑声。一瞬间,我到了他房间里。火舌从床和四周窜出,帐幔已经起火。在火光与烟雾的包围中,罗切斯特先生伸长了身子,一动不动地躺着,睡得很熟。

  “快醒醒!快醒醒!”我一面推他。一面大叫,可是他只是咕哝了一下,翻了一个身,他已被烟雾薰得麻木了,一刻也不能耽搁了,闪为连床单也已经了火。我冲向他的脸盆和水罐,幸好一个很大,另一个很深,都灌满了水。我举起脸盆和水罐,用水冲了床和睡在床上的人,随之飞跑回我自己的房间、取了我的水罐,重新把床榻弄湿。由于上帝的帮助,我终于扑灭了正要吞没床榻的火焰。

  被浇灭的火焰发出的丝丝声,我倒完水随手扔掉的水罐的破裂声,尤其是我慷慨赐予的淋浴的哗啦声,最后终于把罗切斯特先生惊醒了。尽管此刻漆黑一片,但我知道他醒了,因为我听见他一发现自己躺在水潭之中,便发出了奇怪的咒骂声。

  “发大水了吗?”他叫道。

  “没有,先生,”我回答,“不过发生了一场火灾,起来吧,一定得起来,现在你湿透了,我去给你拿支蜡烛来。”

  “基督世界所有精灵在上,那是简.爱吗?”他问,“你怎么摆弄我啦,女巫,妖婆,除了你,房间里还有谁,你耍了阴谋要把我淹死吗?”

  “我去给你拿支蜡烛,先生,皇天在上,快起来吧。有人捣鬼。你不可能马上弄清楚是谁干的,究竟怎么回事。”

  “瞧——现在我起来了。不过你冒一下险去取一支蜡烛来,等我两分钟,让我穿上件干外衣,要是还有什么干衣服的话——不错,这是我的晨衣,现在你快跑!”

  我确实跑了,取了仍然留在走廊上的蜡烛。他从我手里把把蜡烛拿走,举得高高的,仔细察看着床铺,只见一片焦黑,床单湿透了,周围的地毯浸在水中。

  “怎么回事?谁干的?”他问。

  我简要地向他叙述了一下事情的经过。我在走廊上听到的奇怪笑声;登上三楼去的脚步;还有那烟雾——那火烧味如何把我引到了他的房间;那里的一切处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我又怎样把凡是我所能搞到的水泼在他身上。

  他十分严肃地倾听着。我继续谈下去,他脸上露出的表情中,关切甚于惊讶。我讲完后他没有马上开口。

  “要我去叫费尔法克斯太太吗?”我问。

  “费尔法克斯太太?不要了,你究竟要叫她干什么?她能干什么呢?让她安安稳稳地睡吧。”

  “那我就叫莉娅,并把约翰夫妇唤醒。”

  “绝对不要。保持安静就行了。你已披上了披肩,要是嫌不够暖和,可以把那边的斗篷拿去。把你自己裹起来,坐在安乐椅里,那儿——我替你披上。现在把脚放在小凳子上,免得弄湿了。我要离开你几分钟,我得把蜡烛拿走,待在这儿别动,直到我回来。你要像耗子—样安静。我得到三楼去看看。记住别动,也别去叫人。”

  他走了。我注视着灯光隐去。他轻手轻脚地走上楼梯,开了楼梯的门,尽可能不发出一点声音来,随手把门关上,于是最后的光消失了。我完全堕入了黑暗。我搜索着某种声音,但什么也没听到。很长一段时间过去了,我开始不耐烦起来,尽管披着斗篷,但依然很冷。随后我觉得待在这儿也没有用处,反正我又不打算把整屋子的人吵醒。我正要不顾罗切斯特先生的不快,违背他的命令时,灯光重又在走廊的墙上黯淡地闪烁,我听到他没穿鞋的脚走过垫子。“但愿是他,”我想,“而不是更坏的东西。”

  他再次进屋时脸色苍白,十分忧郁。“我全搞清楚了,”他们蜡烛放在洗衣架上。“跟我想的一样。”

  “怎么一回事,先生?”

  他没有回答,只是抱臂而立、看着地板。几分钟后,他带着奇怪的声调问道:“我忘了你是不是说打开房门的时候看到了什么东西。”

  “没有,先生,只有烛台在地板上。”

  “可你听到了古怪的笑声?我想你以前听到过那笑声,或者类似的那种声音。”

  “是的,先生,这儿有一个缝衣女人,叫格雷斯.普尔——她就是那么笑的,她是个怪女人。”

  “就是这么回事,格雷斯.普尔,你猜对了。像你说的一样,她是古怪,很古怪。好吧,这件事我再细细想想。同时我很高兴,因为你是除我之外唯一了解今晚的事儿确切细节的人。你不是一个爱嚼舌头的傻瓜,关于这件事,什么也别说。这付样子(指着床),我会解释的。现在回到你房间去,我在图书室沙发上躺到天亮挺不错,已快四点了,再过两个小时仆人们就会上楼来。”

  “那么晚安,先生,”我说着就要离去。

  他似乎很吃惊——完全是前后不一,因为他刚打发我走。

  “什么!”他大叫道,“你已经要离开了,就那么走了?”

  “你说我可以走了,先生。”

  “可不能不告而别,不能连一两句表示感谢和善意的话都没有,总之不能那么简简单单,乾乾巴巴。嗨,你救了我的命呀?——把我从可怕和痛苦的死亡中拯救出来!而你就这么从我面前走过,仿佛我们彼此都是陌路人!至少也得握握手吧。”

  他伸出手来,我也向他伸出手去。他先是用一只手,随后用双手把我的手握住。

  “你救了我的命。我很高兴,欠了你那么大一笔人情债。我无法再说别的话了,要是别的债主,我欠了那么大情,我准会难以容忍,可是你却不同。我并不觉得欠你的恩情是一种负担,简。”

  他停顿了一下,眼睛盯着我,话几乎已到了颤动着的嘴边,但他控制住了自己的嗓音。

  “再次祝你晚安,先生,那件事没有负债,没有恩情,没有负担,也没有义务。”

  “我早就知道,”他继续说:“你会在某一时候,以某种方式为我做好事的——我初次见你的时候,就从你眼睛里看到了这一点,那表情,那笑容不会(他再次打住),不会(他匆忙地继续说)无缘无故地在我心底里激起愉悦之情,人们爱谈天生的同情心,我曾听说过好的神怪——在那个荒诞的寓言里包含着一丝真理。我所珍重的救命恩人。晚安。”

  在他的嗓音里有一种奇特的活力,在他的目光里有一种奇怪的火光。

  “我很高兴,刚巧醒着,”我说,随后我就走开了。

  “什么,你要走了?”

  “我觉得冷,先生。”

  “冷?是的——而且站在水潭中呢!那么走吧,简!”不过他仍然握着我的手,我难以摆脱,于是我想出了一个权宜之计。

  “我想我听见了费尔法克斯太太的走动声了,先生”我说。

  “好吧,你走吧,”他放开手,我便走了。

  我又上了床。但睡意全无,我被抛掷到了具有浮力,却很不平静的海面上,烦恼的波涛在喜悦的巨浪下翻滚,如此一直到了天明。有时我想,越过汹涌澎湃的水面,我看到了像比乌拉山那么甜蜜的海岸,时而有一阵被希望所唤起的清风,将我的灵魂得意洋洋地载向目的地,但即使在幻想之中,我也难以抵达那里,——陆地上吹来了逆风,不断地把我刮回去,理智会抵制昏聩,判断能警策热情,我兴奋得无法安睡,于是天一亮便起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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