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秀佳人(中)

作者:露西‧蒙哥馬利(加拿大)

安妮.雪莉是個自由自在、有話直說的女孩,不管處在什麼境遇下都不放棄自己的夢想和希望。(Fotolia)

font print 人氣: 307
【字號】    
   標籤: tags: , , ,

續前文

「太不可思議了!我一直夢想住在小溪附近耶!沒想到居然可以實現。夢想成真這種事很少見吧,對不對?這樣是不是很棒?我現在覺得自己非常接近完美的幸褔了。我沒辦法真正感受到完美的幸福,因為——嗯,你說這叫什麼顏色?」

她把一條閃著光澤的長辮子拉到瘦削的肩膀前面,然後高高地舉起來,湊到馬修眼前。馬修不太習慣判斷女生的頭髮顏色,但這次他倒是滿有把握的。

「是紅色吧?」他說。

小女孩嘆了口氣,放下辮子。那聲嘆息彷彿來自她的腳趾頭,呼出了歷經多年的悲傷與哀愁。

「對,是紅色。」她認命地說:「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麼無法感受完美的幸福了吧!紅頭髮的人就是這樣。別的我還沒這麼在乎,像是雀斑啦、綠色眼睛啦,還有瘦巴巴的啦,這些我都可以靠想像來解決。我可以幻想自己有如玫瑰花瓣般粉嫩美麗的膚色,以及閃爍明亮的迷人紫羅蘭色眼睛,但是不管我怎麼努力,都沒辦法想像自己的紅頭髮不見了。

「我默默想著:『現在我的頭髮又黑又亮,黑得像烏鴉的翅膀一樣。』可是我始終知道那是百分之百的紅色,我的心都碎了。這是我一生的悲哀。我讀過一本小說裡有個女孩也有一生的悲哀,但她的悲哀不是紅頭髮,她的頭髮是純粹的金色,而且像波浪一樣垂在她如雪花石膏般的額頭上。雪花石膏般的額頭是什麼啊?我一直沒搞懂。你可以告訴我嗎?」

「呃,恐怕沒辦法。」

馬修已經有點暈頭轉向了,就好像小時候有一次去野餐,有個男孩慫恿他坐上旋轉木馬的那種感覺。

「好吧,不管是什麼,一定很漂亮,因為她美得像仙女一樣。你有沒有想過美得像仙女一樣會是什麼感覺?」

「呃,沒有。」

馬修老實地承認。

「我有耶,而且常常想喔。要是可以的話,你會選擇美若天仙、聰明絕頂,還是純真善良?」

「呃,我⋯⋯我不知道。」

「我也是,我永遠做不了決定。不過其實也沒什麼差,因為我又不可能變成那樣。史賓瑟太太說——噢,卡斯柏先生!噢,卡斯柏先生!噢,卡斯柏先生!」

史賓瑟太太並沒有大叫卡斯柏先生的名字,小女孩也沒有摔下馬車,馬修更沒有做出什麼驚人的事。他們只不過繞了一個彎,來到「林蔭大道」而已。

新橋鎮居民口中的「林蔭大道」長約三、四百公尺,多年前有個性格古怪的老農夫在路旁種了兩排高大粗壯、枝葉繁茂的蘋果樹,隨著時間過去,形成了巨大完整的綠色樹拱。

上面的樹冠開滿了香氣撲鼻的雪白繁花,樹枝底下的空氣瀰漫著紫色的薄暮,遠方那抹畫上日落、色彩繽紛的天空,就像大教堂走道盡頭的玫瑰花窗,閃耀著迷人的光芒。

小女孩似乎被眼前這幅美景深深打動,驚訝到說不出話來。她往後靠著馬車椅背,細瘦的雙手緊握在胸前,抬起頭陶醉地望著上方那一大片瑰麗壯觀的白花。

就算他們已經走過林蔭大道,駛上通往新橋鎮的下坡路段,她還是安安靜靜,一動也不動,兩眼痴痴凝望著遠方的夕陽,捕捉掠過燦爛天空的美妙奇景。

來到熱鬧喧囂的新橋鎮時,村裡的狗兒對著他們狂吠,成群的小男孩大聲嚷嚷,窗前還冒出了幾張好奇窺探的臉孔,他們倆依然駕著馬車默默經過。

又走了將近五公里,小女孩還是不說話。她保持沉默的功力顯然和喋喋不休一樣強。

「我猜妳大概很累又很餓了吧!」

馬修終於鼓起勇氣打破沉默,他覺得她安靜了這麼久,應該沒有別的理由。

「我們快到了――再兩公里就到了。」

小女孩深深嘆了口氣,從白日夢中醒過來,用迷濛的夢幻眼神看著馬修,彷彿她的靈魂剛才追隨星星去了好遠好遠的地方。

「喔,卡斯柏先生,」她輕聲說:「剛剛經過的地方,那個白茫茫的地方,是哪裡呀?」

「呃,妳說的一定是林蔭大道吧!」

馬修沉思了一下才開口回答。

「那個地方還滿漂亮的。」

「漂亮?噢,哪裡只是漂亮而已,就算用美麗兩個字來形容也不夠。啊,是絕美――絕美。我第一次看到比幻想中的世界還要美的東西,我的心覺得好滿足……」

她用手捂著胸口說:「……有種詭異又有趣的疼痛感,但是種快樂的痛。你有這樣痛過嗎,卡斯柏先生?」

「呃,我不記得有這樣痛過。」

「我常常有這種感覺喔,只要看到非常美麗的東西就會痛。可是那麼美的地方不應該叫林蔭大道,那個名字一點意義也沒有,應該叫⋯⋯我想想⋯⋯叫:白色歡樂大道。

「這個名字很有想像力吧?我不喜歡什麼地名或人名的時候,總會替它們想個新名字。孤兒院裡有個女孩叫荷波芭·詹金斯,我總是把她想像成羅莎莉亞·德維爾。其他人叫那個地方林蔭大道,我要叫它白色歡樂大道。

「我們真的剩不到兩公里就到家了嗎?我覺得好高興又好難過。難過是因為坐在馬車上兜風太開心了,開心的事情結束時我都會難過。雖然以後可能會有更開心的事,但也很難說,而且通常都不會再更開心了。總之我的經驗就是那樣。但我真的好高興我們快到家了。

「你知道,在我的記憶中,我從來沒有真正的家,一想到要回到一個真正的、百分之百的家,那種快樂的痛又出現了。噢,太美了!」

他們駕著馬車越過山頂。山頂下方有個池塘,看起來幾乎就像河流一樣蜿蜒細長;池塘中央橫跨著一座橋,通往對岸地勢較低、隔開了池水與遠方湛藍海灣的琥珀色帶狀沙丘。

絢麗的池水漾著波光,色調變幻無常,從差異細微的番紅花黃、玫瑰紅到清透的淡綠色,還有其他難以用文字形容的斑斕色彩。

池水從橋的上游一路流進外緣長滿冷杉與楓樹的森林,在搖曳的樹影中留下了隱隱約約、半透明的身影;零星的野李樹時不時從岸邊探出枝椏,彷彿躡手躡腳走來凝視自身美麗倒影的白衣少女;池塘源頭的沼澤傳來青蛙清脆淒美的合唱。遠方的山坡上有間灰色小屋,四周環繞著白色的蘋果園;雖然天色還沒暗,小屋的一扇窗已經點亮了燈。

「那是巴瑞家的池塘。」馬修說。

「噢,這個名字我也不喜歡。我要叫它⋯⋯我想想⋯⋯閃亮湖。沒錯,這個名字才對,因為我的身體抖了一下。只要我取了非常貼切的名字,就會全身發抖。有沒有什麼事會讓你發抖呢?」

「呃,有。每次看到小黃瓜田上爬滿醜醜的白蛆,我就會發抖。我最討厭牠們的長相了。」

「喔,那種發抖不太一樣吧,你覺得一樣嗎?白蛆跟閃亮湖之間好像沒什麼關聯。為什麼大家要叫它巴瑞家的池塘啊?」

「我想是因為巴瑞先生住在上面那間屋子裡。他那裡叫做果園坡。要不是被後面那一大片矮樹叢擋住的話,從這裡就看得到翠綠莊園了。可是我們得先過橋再繞路過去,大概要多走一公里。」

「巴瑞先生家有小女孩嗎?不是很小的那種,是跟我差不多的。」

「他有個十一歲左右的女兒,叫黛安娜。」

「哇!」

小女孩深吸了一口氣。

「好好聽的名字喔!」

「呃,不知道,我覺得聽起來好像異教徒,太離經叛道了。我比較喜歡珍、瑪麗或其他正常一點的名字。黛安娜出生的時候,他們家剛好有一位校長借住,所以就請他命名,他就給她取名叫黛安娜。」

「要是我出生的時候,也有一位像這樣的校長幫我取名字就好了。

「喔,我們到橋頭了。我要緊緊閉上眼睛。我一直都很怕過橋,每次都會忍不住幻想搞不好走到一半,橋就會突然斷成V字形,把我們夾在中間。所以我要閉上眼睛。

「可是只要走到橋中央,我又會忍不住睜開眼睛,因為你知道,如果橋真的垮了,我要親眼看著它垮,一定會發出很響亮的轟隆聲!我最喜歡轟隆聲了。世界上有這麼多值得喜歡的東西不是很棒嗎?

「好啦,我們總算過橋了,現在我要回頭看看後面。晚安囉,閃亮湖。我每次都會跟自己喜歡的東西說晚安,我覺得它們也喜歡這樣。湖水看起來好像在對我微笑呢!」

當他們越過另一座山丘,繞過一個彎時,馬修說:

「我們快到家了,那邊就是翠綠莊園……」

「噢,先別告訴我!」

小女孩激動地打斷馬修,同時抓住他抬起一半的手臂、閉上眼睛,不讓自己看見他的手勢。

「讓我猜猜看。我一定猜得出來。」

她張開雙眼環顧四周。馬車正停在山頂上,雖然夕陽已然西沉,周遭的風景在柔和的落日餘暉下依然清晰。西邊如金盞花般橙黃的天空襯托著黝黑的教堂尖塔,底下有片小小的谷地,對面橫亙著一道緩緩高起的斜坡,坡上散落著幾座雅致的農莊。

小女孩用熱切又感傷的目光一一掃過這些建築,最後停留在左邊一棟遠離街道的房子上。房子四周環繞著蒼翠的樹林,樹上繁花盛開,在暮色的映照下露出隱微的白色身影;屋頂上頭清澈的西南方天空掛著一顆晶亮閃爍的大星星,宛如一盞指引方向與希望的明燈。

「就是那個,對不對?」她用手指著說。

馬修開心地用韁繩抽一下馬背說:

「猜對啦!不過我想應該是史賓瑟太太跟妳說過,所以妳才知道的吧。」

「沒有,她沒說⋯⋯真的沒說。她說的每個地方聽起來都差不多。其實我根本不知道翠綠莊園到底長什麼樣子,可是我一看到那棟房子就很有家的感覺。

「噢,我一定是在作夢。你知道嗎,我的手臂現在肯定青一塊紫一塊的,因為我今天已經捏自己好幾次了。每隔一段時間,那種恐怖又討厭的感覺就會出現,我真的好怕一切都只是一場夢,所以才捏捏自己,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後來我突然想到,就算只是一場夢,能作夢的時候還是繼續作夢比較好,所以才不捏了。原來這一切都是真的,我們就快到家了。」

小女孩興高采烈地嘆了口氣,接著又陷入沉默。馬修不自在地扭扭身子。這個讓她滿心期盼的家終究不是她的,他很慶幸必須告訴小女孩這件事的人是瑪莉拉,不是自己。

馬車經過林德家的窪地時,天色已經暗了,但還沒有暗到讓坐在窗邊的林德太太錯失他們的身影;接著馬車繼續爬坡,進入翠綠莊園那條長長的小徑。

到家的那一刻,馬修突然有種莫名其妙的感受,他好想逃避眼前即將爆發的真相。他擔心的不是這個錯誤可能會給自己或瑪莉拉帶來什麼樣的麻煩,而是小女孩會有多麼失望。一想到她眼中那抹狂喜的光芒即將幻滅,馬修覺得自己好像謀殺某種生命的共犯,內心惴惴不安,就跟他不得不殺死小牛、小羊或其他無辜動物時的感覺一樣。

「你聽,樹在說夢話呢。」

小女孩在馬修抱她下車時輕聲說道。

「它們一定作了很美的夢!」

然後她手裡緊緊抓著那個裝有「全部家當」的旅行袋,跟著馬修走進屋裡。

瑪莉拉大吃一驚

馬修一開門,瑪莉拉便快步上前。當她的目光落在瘦削嬌小、穿著又醜又緊的洋裝、垂著兩條紅辮子、雙眼閃閃發亮的奇怪身影上時,她驚愕地停下腳步。

「馬修·卡斯柏,她是誰啊?」瑪莉拉大喊:「男孩呢?」  

「沒有男孩,」馬修苦惱地說:「只有她。」  

他朝小女孩點點頭,這才想到自己根本沒問過她的名字。

「沒有男孩!應該有才對啊!」瑪莉拉很堅持:「我們請人帶話給史賓瑟太太,託她帶個男孩回來啊!」

「呃,她沒有,她帶的是她。我問過站長了,而且也非帶她回來不可。不管到底是哪裡出了岔子,總不能把她留在車站吧!」

「天哪,看看你幹的好事!」瑪莉拉忍不住大聲嚷嚷。

兄妹兩你一言我一語的時候,小女孩始終保持沉默,圓圓的大眼睛盯著他們轉來轉去,臉上興奮的神情消逝無蹤。突然間,她似乎明白他們到底在吵什麼了,於是立刻丟下那個寶貝旅行袋衝上去,兩隻小手握得好緊好緊。

「你們不要我!」她放聲大叫:「你們因為我不是男孩就不要我了!我早該知道的,從來沒有人要我!我早該知道這個美麗的幻想維持不了多久,我早該知道從來沒有人真心想收養我。 噢,我該怎麼辦呢?我要大哭一場!」  

話一說完,小女孩真的大哭起來。她一屁股坐上桌邊的椅子,雙手往桌面一攤,再把臉埋進臂彎,哭得有如狂風暴雨般激烈。馬修和瑪莉拉兩人隔著火爐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該說什麼或做什麼才好。◇(待續)

——節錄自《清秀佳人》/ 愛米粒出版公司

責任編輯:李梅

如果您有新聞線索或資料給大紀元,請進入安全投稿爆料平台。
related article
  • 家裡的老狗迎接我回家。牠也已經十五歲了。或許照顧完母親,接下來就得照顧老狗了。牠身為我們家的一分子,陪伴母親一起生活了十五年。我必須好好地照顧完牠這輩子才行。
  • 我一直深信班傑明(W. Benjamin)在《單行道》中所言:「面對自己而不感到惶恐,才是幸福。」也於是,這個「自分の本」,其實就是每天面對自己最好的練習(或許因此就可以不用再焦慮地購閱各種「勇氣」系列暢銷書了吧)。
  • 滿頭白髮的飛行員回憶起那天,他想的不再是空戰的細節,而是那些年、那些空戰的影響……
  • 每當湖塘水芙蓉競開,或是河岸上木芙蓉鬥艷的季節,這五嶺山脈腹地的平壩,便頓是個花柳繁華之地、溫柔富貴之鄉了。
  • 我很喜歡一句話:「做一個懂得世故,卻又不世故的人。」我們懂得人性的黑暗,但我們不用黑暗面去對人。
  • 歷經京都大賽、關西大賽,北宇治高中管樂社即將踏上夢想中的最高舞臺。就在眾人奮力不懈、努力練習時,明日香卻被迫退出社團。
  • 聖誕老人(Fotolia)
    他看到故去的合夥人,身上纏著長長的鎖鏈。隨後在三位精靈的引導下,展開了一場奇異的生命之旅,他因此重新找回了自我,敞開了心扉,真誠地祝福所有人「聖誕快樂」……
  • 伊奈忠次,天文十九年(一五五○年)生於三河國幡豆郡小島城。在他十四歲那一年,一向宗的門徒煽動民變,他的父親伊奈忠家是家康的臣子,本來應該率先趕往家康身旁,幫忙平定叛亂才對,結果忠家卻待在小島城靜觀其變。叛亂平定後,忠家的行徑令家康大為光火。
  • 厭倦了春季大掃除的鼴鼠,決定鑽到地面上曬曬太陽,展開一場冒險之旅,剛好遇見了他的好朋友河鼠。他們倆一起在閃閃發亮、波光粼粼的河邊野餐,勇敢踏進邪惡的野森林,拜訪壞脾氣的老獾,還跟可愛又傻乎乎的蟾蜍共乘一輛吉普賽篷車、駛上遼闊寬廣的大路。 享受這新鮮冒險生活的鼴鼠,有一天,那熟悉又充滿吸引力的呼求找上了他……
  • 小河邊住著四隻可愛的小動物:小鼴鼠,河鼠,獾,這三個都是會挖地洞的穴居動物。第四個就是蟾蜍。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