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鳴曉月窯家墟(38)

作者:容亁
雷州半島南渡河畔小鎮窯家墟的各色小人物,在國家各項運動對個人命運深刻影響下,展現堅強生存的意志。(fotolia)
雷州半島南渡河畔小鎮窯家墟的各色小人物,在國家各項運動對個人命運深刻影響下,展現堅強生存的意志。(fotol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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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甘寂寞的小鎮

啟明星已經完成了對黎明的囑託

最早報告的依然是那黑燕

剪一路金風 銜幾串北方冰釋的希望

俊逸地掠過我清冷的田野

窯家,是我背著書包走向縣城的粵西小鎮。它離南渡河約三公里。

湮沒歲月裡的窯址,歷經滄海桑田後只剩幾處土坵,陪伴著步履蹣跚的老人留守在村莊、林地、田頭,它們是更長久的沉默的留守者。窯址的故事,遠可追溯至上千年前的唐宋年代,被劃為文物保護單位的土坵,誰能想到它曾經窯火熊熊,照亮原野和河岸。岸邊,燒窯人家掘土篩土、取水和泥、打坯晾坯、挑柴燒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用粗糙的手掌雕塑土與水的熱戀、煅燒火與土的堅貞,小船盛載著陶瓷缸、陶瓷罐、陶瓷盤、陶瓷碗……如蟻穿梭在南渡河上,向碧波蕩漾的大海馳去,成船成船的陶瓷器穿洋過海、越嶺翻山,成為國內城鎮和東南亞市場的暢銷貨,尋常人家的日常用品。這樣的情形持續了幾百年才窯火漸熄。

八十年代的陽光打在我的臉上。我彷彿一滴水融匯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涌動著向前,有時我這水滴會凝固在一筐糯米皮的窯家白餅攤前。

籠煎過後軟軟的有點韌勁的白餅,漲漲的餡料似乎要頂破糯米白皮出來透氣:椰子絲、白糖、芝麻、花生碎粒、木瓜糖碎塊,像一家子人異常親密地擠在一起……一口咬下去,香酥又有點嚼勁的味道立刻充滿了口腔,糖汁彷彿決堤般地從口角溢出來。這是令任何一個外地人都驚喜的小吃,常常成為探親訪友的手信,也是祭神拜佛的佳品。

我也會出現在一個村姑現炸現賣的餅攤前,讓有點姿色的她現炸一個油煎堆或膩煎圈餅,再來一碗土法發酵的甜糟,敲一隻生雞蛋攪散浮在糟水碗面,乘騰騰熱氣解解饞,逗她幾句,嘻哈一番。那是一種屬於農村情調的歡快。

萬物皆有由來,窯家墟也不例外。窯家,這讓遠近鄉民推車攜貨爭著來趁的集墟,早在明代中晚期,它的名字就出現於官撰地方誌。那時應是自發鬆散型小圩。它形成時間不短了,貨品不多,交易時間不長,不定期即集即散。

直至二百多年前的清乾隆年間,燒窯為生的村莊中,一位富有卓見的退仕返鄉的王姓鄉紳,牽頭奔走,聯合附近兩條村莊的劉、黃姓氏兩個富人,決定在小圩空曠土坡上,建一個永久集墟。因為有南渡河阻隔,鄉民們上一趟縣城做賣買委實不易,肩挑手提,頂毒日冒大雨,要走路坐船過河,上岸再趕腳,那個辛苦勁就不用說了,河水漲時,還有翻船危險。

王鄉紳的提議自然是深得人心的。三位鄉紳深思熟慮,尊崇堪輿,做足功課。在西高東低,兩側臨田坑依山林的土龍型坡地上,三位鄉紳商定地界街道,三條村按「亍」型分配商鋪地段,一村一街,鼓勵本村鄉民在劃定地段籌資建成固定鋪宅以利長久貿易。即以古天后宮前面大庭的中間街(即正街)為王姓之鋪宅,後街為劉姓之鋪宅,橫街為黃姓之鋪宅。

三位鄉紳還議定:逢每月黃曆「三六九」日為趁墟日。窯家開墟的頭三個墟日,凡來擺攤賣貨的鄉民,貨品當天售不完的,由他們三個人全按市價購下,再按半價出售。如此這般廣而告之,這自然是一個令人興奮的消息。

創墟義舉迅速得到回應,鄉民們就近摘了果蔬,挑了自產的陶器、竹器,上城採購犁耙鋤鎬之類農用品,按期依約來到這片土龍坡地趁墟。人來貨往,生意有保障,一傳十、十傳百,鄉民們認可了這個做買賣的好地方。創墟很快成功,更多村民遷出本村,在議定地界周圍置地建房住下……

這就是窯家墟的前生。一段古道熱腸的傳奇,暖人至今。

琳琅滿目的農家產品似乎永遠購不完賣不光。小小的固定的集貿市場是遠遠不夠用的。賣米的,賣竹器的,賣鴨苗的,賣蒲草蓆的……沿街擺了一長溜。那邊稅務所前樹蔭下,農村大媽放下手挽的竹籃子,挨雞籠邊蹲下,伸手摸捏雞胸,觀察雞足判斷肥瘦老嫩;豬仔行那邊,橫七豎八的小豬籠裝著黑白相間的小豬崽,被人反覆翻著籠子打量其壯碩健康程度,小豬哼哼唧唧地抗議著,小蹄在籠子的竹隙間踢打不停,可能是勸說買主早拿主意,盼著早點落戶有緣人家去,這樣捆籠示眾太折磨了……

一片討價還價的聲音混雜著呼兒喚女聲、單車鈴鐺開道聲、裝貨卸貨的糟雜聲,充斥著耳膜。

街道上空蕩漾著一絲絲從農耕地頭的泥巴中散發出來的氣味,還有山坡上山竹、山棯的清香也及時趕來匯合,幾經輾轉蒸發,那味道漸漸衍變為商業文明的街頭旋律,感染著一草一木,構成一幅風格鮮明的的木刻版畫,線條硬朗,黑白分明。那線條由誠實的勞動汗水渲染,是鋤頭翻飛的躬耕剪影,是釘在泥地的大腳板;那畫面是土地的奉獻,是四季的回報,是大河的歡騰,是一幅南渡河畔的「清明上河圖」——是農人心田永恆的春天!

我在小市場走著,走著,走到了郊外,田野在我身後越拉越遠。我終於放下書包,背起行李向河對岸的千年古城走去,那裡靠近大海,也許,能有一艘船等著我出發——

我攜帶著關於童年,關於夢想,關於一些沒有答案的疑問,離開我生活了二十年的小鎮窯家……

小鎮窯家是貧瘠的,大地卻是慷慨的,天空是無私的。南渡河邊的窯家墟享用與城裡一樣的陽光,不缺斤短兩,厚薄一致的陽光,分秒不差地同時映射在這片土地上,照耀在那些或哭或笑、亦喜亦愁的臉龐上。

這片土地上奔騰不息的河水,始終浸潤乾裂的田園,滋養著抽穗的稻禾;走地的雞鴨,漫遛的豬狗,拉犁的老牛,從不讓餵養牠的農家失望;缸醃的青鱗魪、鹹菜、蘿蔔,手捏的葉搭餅,端上飯桌咀嚼的是濃烈的鄉情味道;散落坡地的柴草,在灶台不分晨昏燃起樸素的希望光焰……陽光、大地和河水,一樣不少地賜予窯家人,養育窯家人,養活了屬於窯家人的父親,當然也養活了父親翅翼庇護下的母親和我們兄弟姐妹七個!

我向父親生活過的土地深深俯首……

九十年代初,小鎮在古老蹣跚中迎來了它的新生——

古老的南渡河上,建成日思夜盼的堅固大橋,擺渡過河的歷史終於凝固在史冊——窯家墟與歷史文化名城雷州的距離一夕改變,車程縮短至二十分鐘。

鄉親們爆發出來的「商業改變命運」的熱情如春潮湧動,窯家市場在九十年代中期徹底遷出舊墟區,在北邊荒坡規劃建設新市場、新道路、新商鋪——新墟三面田野環繞,朝夕嗅著蔥鬱的莊稼氣息醒來和入眠。

小街上原有的郵政所、信用社、老綜合店……全被棄用,所有商業、行政部門全部在新墟區劃地重建。主要街區一長溜的供銷社、糧管所等集體企業遺下的店鋪、行政服務場所,關閉後作為閒置資產內部折價處理一些,剩下的大部分在十多年後才作為三舊資產被分批拍賣消化殆盡。這些曾經繁榮的舊店鋪轉身告別了一個時代。鄉下農民、小商小販擁上小鎮買下棄用的舊門店,重建或改造為居家住宅——這些新窯家人彷彿無意間接過了歲月的接力棒,又要開始小街新一輪的命運輪迴,等待他們的不知道是怎樣的酸甜苦辣、悲歡離合,就像我曾經走過它的春夏秋冬一樣。

曾經的中小學校仍留在原址,都改了大門朝向北開,屢經教育資金投入改造之後,兩間學校都跟上了時代的發展步伐,互聯網教學走上講台,綠蔭小道、運動場、教學樓、綜合樓整齊有序,整潔宜人。舊貌換新顏的中小學校,每年都向外輸送優秀學子,成為縣城面上中小學教學質量的姣姣者。

教育觀念巨變的鄉下人急著培養子女,到窯家小鎮租房、置地建房、購房的與日俱增。人們急著讓孩子們快快離開貧瘠的土地,離開土地的孩子們返回後又急著向土地索取——房子、商鋪、財富。然而,小鎮已沒有更多的地盤——他們將目光投向田野,而田野以憐惜的目光回望他們……這到底是一片瘠薄還是豐厚的故土?

瀲灩波光蕩漾著

沒有結局的故事

而山外坎坷

終無人肯為她跋涉

隨溪流流向縱深的歲月

空靈 清靜

哦,與河作伴的窯家墟呀!

寫於2019.12.11——2020.4.4 @*

責任編輯:唐翔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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