捍衛戰士:與年輕的自己對話(3/3)

作者:李永春
如同琦君一本書名「三更有夢書當枕」,我真的是枕著我的研究所夢、渡過我的軍旅生涯,彷彿經歷一條漫長黑暗的隧道,終於看見出口處的亮光。圖為金門寨山隧道。(Shuttersto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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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研究所

我在大四畢業前夕就決定參加碩士班研究所考試,並且選擇了當時成立僅兩年、競爭非常激烈的應用力學研究所;考出來的成績非常差,以低分的成績敗北,這對我的打擊還算蠻大的。我的三舅在電話中還揶揄我說:「從小到大從來沒看過永春考試會落榜,這次是怎麼回事啊?」

回想起來,我大學四年是非常不用功的,好像不曾在專業科目上認真努力過,考研究所也是抱著僥倖的心理,先用心準備完預備軍官的考試,最後只剩下兩三個月的時間準備三科研究所的考試科目:應用數學、動力學、材料力學。這三科都是機械專業中的重頭課,我卻抱著輕忽僥倖的心情,想要自欺欺人、矇混過關,難怪會慘遭滑鐵盧。

畢業後開始服役一年十個月,在前面大半段的時間裡,忙著受訓、忙著適應軍旅生活、忙著學習如何帶兵、如何當好一位稱職的排長、一個成功的值星官,身心俱疲、兵荒馬亂之際,根本不會有考研究所的念頭。等到服役期間過了大半,越來越能適應自己的軍中生活與軍官角色,我開始有時間擔心起退伍之後的出路了!出國留學是不可能的,不管是我慘不忍睹的大學成績或家庭的經濟能力;但是單靠一個大學文憑能夠找到怎樣的工作呢?左思右想,我決定在退伍前再一次參加研究所的考試,回到學校繼續念書。

要下這樣的決心是相當不容易的。首先,當時連上缺乏少尉排長,我平均每兩個禮拜中就有一個禮拜要揹值星帶、擔任一週的值星官;這會耗去我一整週的心力,而且身心俱疲。就算在我不揹值星帶的一週,我也需要日夜跟著部隊一起行動,不論白天或晚上都不可能有自己念書的時間或空間。而且這件事情一旦被人家知道,連帶引起的不良觀感是相當嚴重的,不管從長官或士兵的眼中。簡而言之,軍中是沒有個人生活與個人行動的,因此我要怎麼抓出時間來念書、準備研究所考試呢?

唯一的方法就是利用假期;雖然當時軍隊中標準的每週放假就是只有週日一天,但是有時連長會因為我擔任值星官的辛勞而提早在週六中午放假,這樣我就有一天半的時間。如果遇到連續假期,可以掌控的時間就更多了。於是,我犧牲了假期可以回家的機會,把大部分的休假時間都留在高雄,晚上就住在便宜、清潔的國軍英雄館,白天就整天在高雄市立圖書館念書,一點一滴地累積我參加研究所考試的實力。

這次準備研究所的考試,我是認真而且有備而來的。我將工程數學、動力學、材力力學三科的原文教科書帶在身邊;其中,工程數學的原文書最厚,學生時代就會開玩笑說是一本電話簿或一塊磚頭。平常在營區的時候,我會用軍服把它包裹成型,當作枕頭使用;下基地或演習時,就放在我的戰車座艙裡,形影不離。事後想想,我真的有大半年的時間是晚上枕著我的工數原文書睡覺的,如同名作家琦君的一本書名:「三更有夢書當枕」(下一句是「千里懷人月在峰」),我真的是枕著我的研究所夢、渡過我的軍旅生涯。

大夥停下腳步在岸邊休息,每個人或站或蹲,靜靜地望著台灣海峽中的潮水、默默地想著自己的心事或親人,這是我最享受的時光之一。示意圖:四八高地(48高地)全景。(Shutterstock)

當年考研究所的時間大概在每年二、三月之間,而我的退伍時間則在六月,隨著距離退伍時間越來越近,研究所考試的壓力也隨之俱增。就在距離考試時間不久前的時候,我突然獲得了一個絕佳的讀書機會,這得感謝我的好朋友副連長,這時他已經轉任營部的作戰官,而這整件事情其實是一場烏龍事件。

事情是這樣的,有一天師部突然下達一個命令,通知各所屬部隊推派「懂電腦」的士官兵參加陸戰隊司令部的電腦兵棋演練。命令是下達到營部的作戰官,而剛接任作戰官不久的副連長看完之後,毫不猶豫地就把我的名字放在向師部推薦的名單上,推派我參加這個演練。在他看來,台大機械系畢業的李永春排長鐵定是懂電腦的。事實上,師部需要的是懂得「個人電腦」的士官兵;當年台灣的個人電腦才推出不過三四年,台灣最常用的可能還是宏碁的小教授電腦,可是包括我在內的許多一般理工科大學畢業生都沒有接觸過。

名單送上去後不久,師部派出的卡車就來接我去陸戰學校,參加個人電腦的兵棋演練。我其實也是要到現場才了解事情的始末,因為走進偌大的教室中,看著桌上擺著一台一台的宏碁小教授電腦,我心裡面開始發涼,而且當我注意我的左鄰右舍都紛紛開始在鍵盤上打出一大堆的指令,而綠色螢幕上也出現了螢光閃閃的訊息時,我就更加憂愁了,因為我了解到這些人都是資訊系畢業的。面對著鍵盤與螢幕一籌莫展的我,腦中想起的是「濫竽充數」的成語故事,心中開始埋怨起副連擺了我一個大烏龍。

左思右想之後,我還是硬著頭皮把我的情況老老實實地告知給帶隊的軍官,他跟我一樣是預官35期,但是我是第一梯次,他是第二梯次,因此晚我四個月進入軍中。他聽完我的敘述之後,再三確認我真的不懂個人電腦,也是一副懊惱的神情去找另外一位主持的軍官商量。這時的我反而變得輕鬆了,反正是死豬不怕活水燙,既來之則安之,這一年多來的軍旅生涯也把我的臉皮變成銅牆鐵壁。

不久之後,負責這項演練的軍官帶著笑容回來找我,告訴我說其實參加的人員是足夠的,少我一個人也沒關係;而且我是目前所有學員中最資深的軍官,其他人大部分都是士官或士兵,他們也剛好缺乏一個帶隊官,不如就由我來當這個帶隊官吧,負責主持早、晚點名,與集體生活的行政管理工作,不必實際操作個人電腦。這樣天上掉下來的肥缺我當然是卻之不恭,而且幾乎所有的成員都是大學資訊科系畢業的大專兵,大家氣味相同、相處融洽,每天晚上我也獲得許多可以自己念書的時間。

在陸戰學校完成約一週的集訓後,我們就出發參與當年的南北師對抗演習,原來當時軍方想要引入個人電腦,伴隨著演習統裁官行動,隨時用個人電腦記錄演習中的情況,最後再回來集中統整各項資料。我記得當時的演習統裁部是設置在南投附近,我們這一群接近50個人的隊伍是被安置於附近一個已經報廢的、空曠的燒磚窯洞裡;每天早上,所有的人都帶著自己的個人電腦跟隨一輛輛吉普車出去擔任演習裁判的工作,只有我一個人留在空空蕩蕩的窯洞裡,無所事事地念著我的書。演習一週半結束後,師部又統一發布命令讓所有參與演習的人都放七天的榮譽假,我也老實不客氣地在高雄圖書館裡念了七天的書。

無論如何,我這次是有備而來的,抱著要湔雪前恥、孤注一擲的決心。我真的非常用心認真,把這三個科目的內容與細節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地了解;每一條公式、每一段文字、每一個習題作業都不放過,徹底打好了自己的基本功。從北到南,我依序報考了台大應力所、清大動機所、成大航太所三間學校,也成功地三個研究所都考上了。其中,台大應力所因為有國防獎學金的關係,競爭最激烈,錄取40個名額,卻有四百多名學生報考,而我以第三名的成績錄取,成了名副其實的「小李探花」;成大航太所也考得非常好,是以第一名(榜首)的成績錄取;清大是考得最差的,但也是正取生。這樣的好成績終於讓我揚眉吐氣,放下心中一塊大石頭。

我參加成大航太所的考試不但學科的成績非常好,國文考試的成績更好;當年的研究所考試要加考國文、英文二科,不列入錄取分數的計算,只要及格就好。我的國文成績高是因為作文,當年成大研究所的作文題目是「伯樂與千里馬」,這是一個大家都耳熟能詳的主題,反正就是「世間先有伯樂、然後才有千里馬;沒有伯樂、就不能發掘千里馬」等等。我當時不知為突然福至心靈,決心反其道而行;作文開頭第一句就引用蘇東坡的《賈誼論》:「非才之難、所有自用者實難,得君如漢文,猶以不用死,然則天下無堯舜,終不可以有所為耶!」這段話的意思是說:其實人才並不難找,難的是這些人才要懂得自己尋求機會發揮所長,像賈誼這樣的曠世人才,生於漢文帝這樣好皇帝的時代,還哭哭啼啼地因為懷才不遇而傷心早死,難道一定要在堯舜的時代才可以有所作為嗎?

蘇東坡的《賈誼論》是《古文觀止》書中的文章,我從小就很喜歡反覆讀誦,深深覺得蘇東坡說得很有道理。這時逮到機會反其道而行,針對作文題目「伯樂與千里馬」的主題逆向操作。我記得我的作文結尾是說:現在已經是一個民主開放的時代,每個人都可以自由發揮、主動爭取各種機會與表現,這個時候還一直要期待伯樂來發掘自己,早已經就不符合時代潮流了。我猜想在那一個炎熱的台南初夏,某位教授正在揮汗如雨地評分一大堆的國文作文考卷,當他看到我的作文考卷時,在一大堆千篇一律的陳腔濫調中,一定是眼睛一亮、擊節讚賞,順手就給了我一個超高的分數。

考取研究所固然高興,但是真正對我最有意義的是:我藉著自己的努力,證明我是有能力更上一層樓,可以繼續攻讀更高深的學問;換言之,當我在軍中準備考研究所的時候,我已經完成了後來長遠學術生涯的準備工作。這才是對我最有意義、最有價值的部分。

這當然是一句玩笑話,但是背後的情懷則是真的。因為,我曾經是中華民國的捍衛戰士!示意圖:四八高地(48高地)和軍營水泥碑全景,背景是雲霧繚繞的加里灣山和太平洋。(Shutterstock)

餘音

隨著研究所考試的放榜,時間逼近1987年的五、六月,彷彿經歷一條漫長黑暗的隧道,終於看見出口處的亮光,我終於快要結束一年六個月的軍旅生涯了,心裡面當然高興,但更多的是平靜。回想在林園服役時,每當我擔任週末的值星官留守時,週日上午早餐前仍然會帶著留守的一二十名弟兄們晨跑,只是會用比較輕鬆的方式跑完全程,而每當回程時、快要看到營區大門時,帶隊的值星班長就會轉頭用眼神向我請示,而我也會很快點頭表示同意,然後跑步隊伍就會轉換朝著相反的方向,穿過一個海邊的漁村,到達一個停放著幾隻漁船的堤岸邊;大夥停下腳步在岸邊休息,每個人或站或蹲,都是靜靜地望著台灣海峽中的潮水、默默地想著自己的心事或親人,這是我最享受的時光之一,因為此時此地沒有長官與部屬,我們都是一群離家很遠、而又非常想家的年輕人。

我偶爾也會想起夜間的查哨;當我們在駐地林園時,軍官們要輪流負責夜間的查哨,也就是要徒步巡視整個營區的衛兵與哨兵,確認他們都有在認真執行衛哨勤務。巡查的時間應該是晚上九點到隔天早上五點,二個小時一班,如果被安排到凌晨一點到三點時查哨最辛苦,因為整夜的睡眠等於報銷了。通常連上的衛兵會來叫醒我,換完軍服、拿著手電筒,就從營區大門警衛開始,逐步檢查五個連隊的衛兵,再繞行營區一大圈,檢查戰車停車場、油庫、彈藥庫的哨兵,認真執行一趟下來也要一個多小時。許多老資格或老油條的軍官都很大膽地翹班、不去執行夜間查哨的任務,第二天再找人去補簽記錄簿就好了;而我們這些預官排長就沒那麼大膽了。

其實我並不排斥夜間的查哨,因為有時候走到營區最高點的彈藥庫時,可以俯視整個營區、附近的村落、甚至遠端的海邊;在深夜中一個人安靜一下,享受一種獨處的、寧靜的私人時光;極目所及,一片黑暗中點綴著幾家燈火,有一種眾人皆睡我獨醒的奇妙感覺,彷彿自己真的是在保衛自己的營區、保衛自己的家園。有一次深夜,查哨的半路上突然落下傾盆大雨,而且瞬時間雷電交加,一道道的閃電點亮灰暗無盡的天空。因為沒有攜帶軍用雨衣,我於是被孤獨地困在彈藥庫的屋檐下,望著滿天落下的雨滴、被閃電點亮的天空、聽著瞬間炸裂的雷聲,我的心竟然有種前所未有的寧靜感,第一次與大自然是如此地貼近,成為我軍旅生涯中難忘的回憶。

1987年6月退伍後,回到台大念完碩士,接著出國念博士、結婚、回到台南工作、成家立業,轉眼三四十年的時光。二個小孩自幼受到舅舅、舅媽的照顧,因此小時候經常全家開車去屏東潮州看望他們,途中都會經過高雄林園。有一次心血來潮,離開高速公路,繞回舊時的營區尋幽訪舊、一探究竟,發覺營區大門仍在,於是開車繞著營區一圈,隔著高牆隱約還能依稀看見戰車的砲管身影。二個年幼的孩子一定很奇怪他們的父親為何一定要來這個鳥不生蛋的地方、又為什麼這麼情緒激動與感傷。

再回到湯姆‧克魯斯主演的《捍衛戰士》電影一、二集,或者其它我喜歡的軍事電影,其實每一部電影的內容都與我們實際的軍旅生涯天差地遠,完全不是那麼回事。真實的當兵生活是枯燥、單調、壓抑、緊張的,充滿著不合理的無奈、無可解脫的桎梏、無所逃脫的漫長等待,也有許多人性的黑暗面,完整影射出人類社會中的每一個面向;更因為強調絕對的權力與服從,甚至放大了人性的扭曲與黑暗。但是,反過來說,那也是我們真真實實奉獻出來的寶貴青春歲月,它的存在不會因為軍中的諸多問題而被忽視、抹滅或變質。簡單地說,它是我們生命中真實存在的一頁。

最近幾年,二岸關係緊張,大有劍拔弩張、兵戎相見之勢,老妻偶爾會問起:「如果中共真的打過來了,我們該怎麼辦?」女兒有美國國籍、兒子在歐洲念書,或許都有他們自己的生存之道;至於我呢,我的回答很簡單:「我是中華民國海軍陸戰隊的少尉排長,當然是回去開戰車、上戰場呀!」這當然是一句玩笑話,但是背後的情懷則是真的。因為,我曾經是中華民國的捍衛戰士!

捍衛戰士:與年輕的自己對話(1/3)
捍衛戰士:與年輕的自己對話(2/3)

責任編輯:林芳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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