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明輝:假啞巴——小趙

殷明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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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10月24日訊】小趙是我青年時期的好朋友,他同我一樣,也是一位無業者。「文革」期中,我同他一起做過臨時工,拉過車,跑過小生意,甚至還剃過「過街頭」(即滿街喊號流動理發)。共同的遭遇使我們親密無間,情同弟兄。同小趙相比,我在許多方面都自愧弗如。我生性較為疏懶,平時,除了愛看書便少有去幹實際的事情。小趙則不然,他是個心靈手巧富於創造的人,他不但會幹木工活兒,還擅長繪畫。早在「大串聯」期間,他借紅衛兵運動之便趕了很長一段時間不要錢的火車,靠以畫像為業,跑了10多個大中城市。紅衛兵運動偃旗息鼓之後,公開混車的革命豪舉行不通了,小趙便呆在家裡搞點畫像和歷代文物水印社畫竹簾一類的活路。

我在小趙家裡結識了不少新朋友,使我感到驚奇的是——他的朋友中竟有不少的聾啞人。小趙還精通「啞語」,同聾啞人在一起他便直接用啞語與他們進行交談,一顰一笑,聲情動態莫不與啞人相似,眾啞人也把他視作同類。後來小趙同一位容貌姣好的女青年同居,再後來他們便有了孩子,且接二連三生了兩胎。小趙的愛人是一位該下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而賴在城市裡不走的「賴青」,驟然拖上兩個娃兒,一家4口完全沒有固定的生活來源,時常弄得饔飧不繼,舉步維艱。沉重的生活負擔,巨大的精神壓力使得小趙喘不過氣來,在不太長的時間內,他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喜歡談笑的他變得沉默寡言,臉上也很難見到笑容了。「文革」進行到第3個年頭時,許多單位癱瘓停產,社會上的無業人員更難指望獲得做「臨時工」的機會。倘非女方父母偶爾給予一點接濟,小趙一家真要活活餓死。有時,在絕望中,他逕直來找到我,但在彼時,我亦愛莫能助,故常常令他失望而返。有兩回,我只好克己奉人,支援他一點糧票、油票、糖票,他自然萬分感激。

在走投無路之際,小趙把心一橫背起畫板到公園裡去替人畫像,運氣好時,可畫上三、五張畫像,掙上三、五元錢,運氣差時,空手歸家,運氣再差時,還要被凶神惡煞的公園治安人員折斷畫筆,摔碎畫板,連推帶罵逐出大門。小趙在遭受到這樣的侮辱性打擊之後,便有點灰心喪氣,他對我說:「人活著不知為了什麼?太痛苦了!我真想去碰汽車,一死了之。望著他那副木然痛苦的表情,我只有好言相勸,並約他一起去收廢品賣,以救燃眉之急。我同他說好之後,便去借了一部鈴鐺不響週身響的自行車,又從家裡搜出背兜、籮筐、繩子之類同小趙當起了趕水收荒匠。誰知收廢品賣其中也大有學問,我們倆個外行幹了幾天完全不入門道,結果無功而返。

在困境中苦捱時光的小趙愈來愈麻木了,有時連說話也顯得非常遲鈍,他後悔不該結婚,不該過早拖上沉重的家庭負擔,他轉而羨慕起我來了,他說:「原先聽年齡大的人說『花是未開的好,人是未婚的好』聽了也就馬馬虎虎地過去了,領會不深,現在我才明白這話說得多麼好啊!可惜已經遲了,我現在一切理想抱負全都煙消雲散了,一天24小時啥都不想,全部心思都在為一家幾張嘴巴發愁,我根本無錢給剛滿1歲的小女兒訂牛奶,每天只有拿米湯哄她,黑市白糖那麼貴我也買不起,只好在米湯裡加上糖精,看著妻子成天愁眉苦臉的樣子和小女兒營養不良一副孱弱的模樣,我真是心如刀絞,連覺都睡不著,你是我的好朋友,請你隨時留心幫我打聽有活路干沒有,只要能掙錢,除了做賊,我幹啥都來……」然而小趙似乎忽略了,我也同他大體相似,也在四處托人打聽有活路干沒有,只是,我的負擔遠不如他那般沉重,精神壓力不如他那般大而已。

就在小趙窮蹙無計近於絕望的時候,他的一位啞巴朋友卻給他帶來了一線生機,這真叫天無絕人之路。這位啞巴朋友姓呂,30多歲,是蓉城聾啞人群體中有名的人物。呂啞巴雖系聾啞人,但卻精通世故,神通廣大,他除了認識不少外省的聾啞人外,還同上海、蘇州等地的「聾啞人協會」、殘疾人生產組有聯繫,算得是聾啞人中的佼佼者。呂啞巴早就知道小趙的炭精畫像畫得不錯,他此次來找小趙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呂啞巴還帶了一位客人來,小趙愛人給兩位來客各倒了一杯開水後退下,小趙便用啞語同兩位客人交談起來了,他們又比又寫,談得十分投機。呂啞巴告訴小趙,來客姓袁,是上海人,很有錢。袁啞巴一副時髦打扮,腕上戴著進口表,顯得大方闊綽。他見小趙家裡掛著齊白石、趙丹、夏夢和女主人的炭精畫像,他的眼光在畫面上停留了許久,呂啞巴比劃著告訴他,這些畫像都是小趙親手繪製的,袁啞巴便把大拇指翹到小趙面前。袁啞巴是一位跑灘畫匠,職業習慣使他覺得小趙正是自己需要的合作對象。呂啞巴對袁啞巴說「小趙夫婦都沒有工作,生活很困難。」隨後,呂啞巴掏錢去買了一大包下酒菜,袁啞巴三杯酒下肚後便激動起來,他拍著胸口對小趙表示:「沒關係,工作有的是,鈔票不成問題。」袁啞巴手舞足蹈,越比越上勁,比到興頭上,袁啞巴嘩地從提包內摸出兩本印有蘇州市聾啞人協會的空白介紹信和幾本收款單據擺在桌上,他同時摸出幾枚公章讓小趙見識見識,袁啞巴拍著小趙肩膀指著壁上的畫像直翹大拇指。小趙夫婦對二位啞巴客人十分好感,當下盡歡而散。

隔了幾天,呂啞巴、袁啞巴再次登門來找小趙。呂啞巴告訴小趙:「袁啞巴很瞧得起你的畫技,你從現在開始幫他畫革命領袖馬、恩、列、斯、毛的標準像,他出錢買。你若同意,馬上就兌現。」小趙正愁沒得路子,不加考慮就答應了下來,袁啞巴給了小趙一套樣畫,叫他依樣畫葫蘆,袁啞巴臨走摸出100元錢交給小趙叫他安心畫畫。小趙千恩萬謝地收下這筆救命錢後,次日便擺起畫案按照袁啞巴的要求認真工作起來。他採取流水作業法,焚膏繼晷,廢寢忘餐,整整畫了一個月,終於完成了10多套領袖畫像。袁啞巴滿意地將畫收去又付給他200元叫他繼續畫。小趙夫婦猶如久旱逢甘露,自然歡喜不盡。在袁啞巴不斷的催促下,小趙只好加班加點拚命趕工。

當時,舉國上下「三忠於」「四無限」活動搞得熱火朝天,盛極一時,接著全國各地區各單位先後成立「革命委員會」,正好需要一批宣傳品。袁、呂二啞人瞅準這個機會,大肆炮製馬、恩、列、斯、毛畫像,以聾啞人身份送貨上門,既迎合了當時的形勢又狠撈了一大把鈔票。那段時間小趙足不出戶,埋頭苦幹,與二啞人合作相當成功。可是,二位啞人仍嫌他的繪畫進度太慢,他只有盡量延長工作時間來滿足他們的要求。天道酬勤,一個偶然的契機,小趙豁然有悟,他立刻著手改進繪畫方法,頓時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他找來一張紙版,將人物頭像的五官輪廓用鉛筆勾勒下來,再用雕刀雕琢鏤空,這樣便省去每張畫面都要打格定位的煩瑣過程,作畫時只須把鏤空的版面鋪在畫紙上,再用畫筆輕輕蘸上一點炭精畫粉在版面鏤空處淡淡地塗上一層底色,人物的面部特徵便準確無誤地定下來了。小趙掌握了這個竅門之後,製作出來的領袖人物畫像又快又好,功效提高一倍以上。那段時間,我知道小趙很忙,便少有上門去找擾他。不料,一天晚上他卻主動到我家找我「擺聊齋」來了。我對小趙開玩笑道:「今天是哪陣仙風把先生吹到寒舍來了?」小趙道:「哪裡,哪裡,老朋友雖久未見面,心中還是掛牽著的,我今天一是來看看朋友,二是有事相求。」我對小趙道:「有事儘管直言。」小趙點燃一隻煙後,徐徐啟齒道:「我這一段時間還算好過,自從幫兩位啞巴畫畫以來,每月都有三、四百元的收入,我不但把以前欠的濫賬全部還清了,家中還小有盈餘。唉!這幾年真是拖虛了,東西都賣得差不多了,因此又添置了少量的生活必需品,我的小女兒也吃上牛奶了,連大女兒我也讓她吃,她媽也吃,我也吃。我家的生活改善多了,不料暗中卻引起了某些鄰居的眼紅,當然主要是居民上的積極份子羅!平時少不了要聽一些風言風語,惡語中傷一類的話,你我是『散眼子』說不起硬話,只好夾起尾巴做人,裝風沒有聽見。哪曉得幾爺子妒火中燒,把我們一家橫豎都看不順眼,連小娃兒都容不過,我壓根兒沒有得罪過他們,平時我同他們幾乎連白都沒有搭過……」我搶過小趙話頭道:「老兄差矣!正因為你自視清高,不同別人打『挨』字(地方土話即「接觸」意),所以才陰倒把他們得罪了,假如你經常一臉是笑地招呼他們,再隨時請他們吃點『洗洗沙』(地方土語即「賄賂禮品」意),他們見到你肯定順眼……」小趙道:「可惜我打死都不會這一套。」小趙接著說:「居民上還有人寫了我的檢舉材料,說我全家沒有正式工作,平時吃得好穿得好,究竟錢是從哪裡來的?他們還加油添醋地說我家經常來些鬼鬼祟祟、不二不三的人,又說到我家來的人都是大包進,小包出的,肯定在搞投機倒把活動,再不『理抹』一下,簡直不行了……」我心中一怔,忙問小趙「他們來『清候』過你嗎?」小趙答:「當然來過了,氣勢洶洶的,有『街革委』的幹事,有管段戶籍,還有『居委會』的熟面孔,他們一來就問我在家裡幹什麼,家庭經濟來源如何?」我說:「你怎樣應付的呢?」小趙說:「他們問啥我答啥,我說我倆口子都沒有正式工作,家庭經濟沒有來源,我以前靠畫像和做臨時工為生,現階段幫蘇州的聾啞協會畫領袖像掙點手工錢養家盤口。」 「唉!你不該把聾啞協會的事情抖出來……」我連連頓足道。小趙道:「他們來時,我正打起光胴胴畫畫,事情明擺著的,不說咋行呢?」「他們最後咋個說呢?」「他們把我畫的領袖像各拿了1張去,管段幹事叫我寫一份材料,要把事情交待清楚,三天以內交上去。」「你寫了嗎?」「沒有寫,難毬得寫,我為什麼要抓屎糊臉呢?他要抓就來抓好了。」「對!就是不能寫,你乾脆找個地方躲它個10來天,事情過了還不是就算毬羅……」小趙道:「我正有這個打算呢,因此才來向老朋友商量問計。」「你的意思是……」「老兄這裡還比較清靜,我想借你的屋子作畫,白天趕車過來,晚上仍回家去,你看方便否?」「我一個人住在這裡,有啥子不方便,你需用的東西搬過來就是,安心畫你的畫,機會難得,抓緊時間掙錢才是真的。」

第二天,我便協助小趙把他的繪畫必需品及積存的紙卷一齊搬到我的住處。小趙於是安下心來在我這裡繼續為袁、呂二啞人炮製領袖畫像,二位啞人隔不了多久便要來這裡取畫,同時將報酬付給小趙。小趙的愛人也隨時帶著兩個孩子過來玩,我的小屋頓時充滿了人間煙火氣。我心裡想,要是世界永遠這般溫馨,這般太平就好了……哪知天不從人願,小趙在我的住處往返不到3個月就引起了居民上的注意,有人暗中將我家中的異動情況告了密。某天,我正在看書,小趙正在作畫,屋子裡忽然來了一大群不速之客,其中少不了有「人保組」和「街革委」的幹事,「居委會」的熟人,但他們全都板起面孔,一本正經地審訊起我來了。我先是有點緊張,隨即鎮靜下來。「理抹」的結果,小趙的一摞成品畫像被收繳,他被扣上來歷不明的帽子帶往「人保組」接受審查。我本人則被勒令寫交待材料,要求將窩藏外來人員在家從事違法活動的事實說清楚,麻麻扎扎是過不了關的。當晚,我趕往小趙家去,他早已回家,我問小趙經過情況怎樣?他滿不在乎地說:「當毬疼(地方土語即「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意思)!他們隨便問了一通,又給我這邊『人保組』掛通了電話,證明我是有底有實的,並非『流竄犯』。此外,照例作了一通詢問記錄,按了幾個手印了事。」他問:「隨後你的情況如何呢?」我答:「沒得啥,他們叫我寫份材料交上去,我肯定不會寫的。」臨走,我對小趙說:「我準備到綿竹一個知青朋友那裡去耍個十天半月回來,也算『退避三舍』罷。」小趙深表贊同。

我從綿竹歸來,同小趙接連在公園茶館喝了三天的茶,小趙把兩個可愛的小女兒一齊帶出來玩,我陪伴兩位小天使在兒童樂園盡情嬉戲。我感覺這幾天如像在童話般的境界中度過的,可惜這樣的時光於我們委實太慳吝了。

現實逼人,小趙怎敢優遊林泉不問世事呢?他於是再次托我幫他找一處可靠的地方供其安心畫畫,以養家口。小趙表示一定要給對方報酬,不能讓別人白幫忙。我左思右想,終於想起了我有一位朋友可以幫這個忙,這位朋友叫何偉,住在東郊某廠區宿舍裡,他家的成份好,是工人,他本人又有正式工作,在單位上是搞工會工作的,經常辦壁報寫標語,同小趙有許多共同點。我同小趙擇日備下禮品跑去找到何偉,一番客套之後,我即開門見山說明來意,何偉聽後,非常爽快地答應了。小趙於是為我擺酒慶功。分手時我對小趙說:「你要吸取以往的經驗,進進出出乾淨利落點,特別是圖畫紙目標大,脹眼睛,乾脆一次多買點,用它個三、五個月,省得零打碎敲的,諸多不便……」小趙採納了我的建議,第一次到何偉家就帶去整整兩令圖畫紙。從此他又可以安心在何偉家作畫了。但同袁、呂二啞人的交貨地點則改在公園茶館或他們下榻的旅店內。

有很長一段時間袁、呂二啞人沒有來向小趙索畫了,小趙的「產品」積壓了很大一堆。其時,他妻子正要住院動手術,小趙請了一位鄉下親戚幫他照家帶娃兒,家裡正缺錢用,真是「屋漏偏遭連夜雨」了。小趙既納悶又犯急,便去找到別的聾啞朋友打聽情況,有位女啞巴告訴他,袁、呂二啞人最近為錢的事情鬧翻了,兩人還大動干戈打了一架,袁啞巴生氣回上海去了。小趙聽了這個消息後,心中頓時涼了半截,他心裡最明白,離開了袁、呂二位啞人,自己滿懷希望,辛辛苦苦生產出來的作品便只能是一堆廢紙。小趙四處打聽呂啞巴的下落,後來聽說呂啞巴也到上海去了,小趙心裡默默禱告,但願呂啞巴能向袁啞巴負荊請罪言歸於好就對了……小趙萬沒想到,有一天,呂啞巴竟單獨找上門來了,他不禁大喜過望!趕緊給呂啞巴點煙沏茶,如像久別的戰友重逢,緊緊地握住呂啞巴的雙手。

原來,自袁啞巴返滬後,呂啞巴不甘寂寞,卻又找不到合適的搭檔,便在小趙身上打起了主意。此後,呂啞巴天天登門咿裡哇啦地慫恿小趙與他一起出去賣畫,他還要小趙用美術字趕寫一批毛主席語錄以利搭配推銷。當時,小趙內外交困,家用正乏,他又別無生財之道,便橫下心半推半就答應呂啞巴出去試試,準備就緒後,他倆登上南行的列車。

次日中午,小趙同呂啞巴抵達西昌站,他們在車站附近一家旅社暫時住下。午餐畢,呂啞巴提議出去轉一下,他多次到過西昌,路徑較熟,他帶著小趙到城內城外走了一大圈,又用啞語吩咐小趙如此如此,這般這般……晚上,呂啞巴同小趙把馬、恩、列、斯、毛畫像按5張一套進行分類,每套畫像分別配上一條毛主席語錄。隨後,呂啞巴從提包內取出一張蓋有蘇州市聾啞人協會美工部公章的空白介紹信命小趙將其填寫妥當,他又掏出兩枚大號毛主席紀念章,吩咐小趙戴上一枚,他自己也戴上一枚,這才倒在床上大吐其煙圈。

次日,他倆攜了畫捲走進一家單位,他們同門衛人員又比又嚷,門衛茫然不知所云,呂啞巴掏出筆來對他寫道:「我們來宣傳毛澤東思想,請帶我們去找負責人。」門衛把他倆帶到辦公室找到×主任說:「外面來了兩個啞巴,他們說有事要見你。」主任甚覺稀奇,笑咪咪地望著他倆。呂啞巴慇勤地遞上香煙並替他點上火,接著又遞上推銷證明,主任接過證明見上面寫道「最高指示『政策和策略是黨的生命,各級領導同志務必充分注意,萬萬不可粗心大意。』茲介紹我部聾啞人黃衛東、趙反修二同志前往你處接洽關於推銷革命導師畫像事宜,敬希有關單位大力支持為感!致以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敬禮!」主任看後遲遲沒有表態,呂啞巴十分老練地同小趙一起將畫卷攤開請他過目。這時辦公室擁進許多人,大家公認畫得不錯,有人便同他倆打手勢論價錢,又有人打破鑼說不買。小趙聽得實在,擔心生意「泡湯」,便用啞語向呂啞巴示意,呂啞巴便掏出鋼筆刷刷地寫了幾句遞到主任手中,主任接過來見上面寫道「文化大革命形勢大好,不是小好,你們為什麼不懸掛革命導師畫像?不行!要犯錯誤的。」主任考慮了一下,同意認購一套畫像,但他提出垮點價,呂啞巴連連擺手對他寫道「不行!忠不忠看行動,革命領袖畫像不許講價。」這時,有人大聲喊主任接電話,小趙趁勢請主任快點簽字付款,主任匆匆接過他倆的證明簽上「同意付款」幾個字並蓋上單位革委會大印。離開這家單位,他倆又到其它單位接連推銷了幾套畫像。呂啞巴喜上眉梢地拉小趙去喝酒,小趙勉強同他應酬著,心中老是惦記著家中的妻小。回到旅館,呂啞巴倒頭便睡,小趙翻來覆去睡不著,迷迷糊糊間忽聞人聲雜沓,原來是公安局查夜來了。「砰砰砰!開門!」小趙悚然驚懼,腦殼像要炸裂一般,但他立刻鎮靜下來了。「快開門!」聲音愈見惡辣,呂啞巴鼾聲如雷,小趙自忖只有裝聾賣啞到底。這時服務員走來將門打開說道:「這屋裡住的是兩個啞巴,昨天才住進來,說是來推銷領袖畫像的。」查夜者毫不客氣,用力將他倆掀醒,呂啞巴火冒三丈,同他們又比又嚷,小趙隨機應變一唱一和。對方要他倆出示證明,小趙把證明甩給他們,然後同呂啞巴點上煙,用啞語擺起龍門陣來。查夜者又檢查他們的行李包,見裡面除了馬、恩、列、斯、毛畫像外別無長物,便又把他倆的介紹信拿在手中左看右看,覺得看不出什麼問題後,才轉身巡查別的房間去了。次日,他倆照常去賣畫,當晚照樣查夜,一連幾天都是如此。闖過第一關後,小趙漸漸習以為常,能夠做到臨場不亂,處變不驚了,只有一點覺得非常惱火,即兩耳什麼都聽得見卻要裝出懵然不知的樣子,且要著意摹仿啞人發音的狀態,自己雖能說話卻隻字不能吐,心中老是默念著:注意,千萬別露餡呀!要是露了餡,現出原形,不但自己完了,家中婆娘娃兒全都完了……這簡直比毒蛇纏繞著身軀還要痛苦!為了活命,為了病中的老婆和兩個幼小的女兒,小趙必須拿出超乎尋常的克制力來對付眼前的一切。

不到一個星期,呂啞巴和小趙已將帶來的領袖畫像全部推銷畢。回到家中,小趙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悄悄對妻子道:「我已經七、八天不敢說一句話,我差點變成真啞巴了!」他妻子頻頻點頭表示理解,兩眼卻噙滿了淚水。

隔了一段時間,呂啞巴又來邀約小趙出門賣畫,他已經把小趙視為最佳搭檔。這一次,他倆直赴南充。頭幾天推銷畫像進行得還算順利,他倆暗自慶幸,心想很快便能踏上歸程了。哪知最後一晚上遇上當地大查夜,所有旅客,不論因公因私探親就醫一律要清查明白,落實到底。小趙和呂啞巴住的是包間,公安見他們身上帶了那麼多現金,又是外省來推銷領袖畫像的啞巴,覺得非常可疑,當即將他倆連同隨身攜帶的物品一齊「請」上警車帶往公安局進行審查。呂啞巴和小趙先被「涼拌」了一晚上,正式審訊他們卻是次日上午的事。審訊調查結果,真相大白,小趙和呂啞巴身上的現金和沒有推銷完的畫像悉被沒收。當地公安機關決定將小趙和呂啞巴遣送回原籍,移交原住地公安機關處理,他們二人遂被轉送至當地收容遣送站。小趙同呂啞巴從南充啟程途經蓬溪、遂寧、樂至、簡陽押解回蓉。每到一處,照例在當地收容所呆上幾天,因為收容所要等湊足一定人數後才將他倆與其他被遣人眾移交下一個站口,本來一天可達的路程,足足走了將近一個月。

回到成都,他倆形同乞丐,週身被臭蟲虱子蚊蟲叮咬成了「癩格寶」(地方土話,即「癩蛤蟆」)。小趙和呂啞巴被分別遣送回戶籍所在地「人保組」,「人保組」認為小趙屢教不改且又偽裝啞巴四處流竄進行詐騙活動,尤其是偽造假證明,將領袖畫像拿去騙取錢財,性質十分惡劣,應該從嚴從重懲處,小趙旋即進了監獄。呂啞巴不久便回家了,大約因為他是真啞人,政府給予寬大處理了罷。

小趙後來被判了10年徒刑,他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了慘重的代價。我為暫時失去了一位好朋友而悲傷不已!那段時間,我反覆思索,像小趙這樣有著較高繪畫天賦而又相當勤奮的青年人,倘使換一個天地讓他去自由發展,他的人生歸宿點應該是藝術殿堂而非監獄了。我更耽心小趙妻子那雙柔弱的肩膀如何能擔當得起哺育兩個女兒的重任。但是,我卻沒有能力去拯救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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