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奎德:梁實秋,曠達雅致自由的文學家

——自由主義在近代中國(40、41)

陳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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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1月3日訊】上世紀下半葉生活在大陸的中國人,知道梁實秋其人者,泰半是由於魯迅。因為魯迅一紙斥罵梁實秋為「喪家的資本家的乏走狗」的文章,被國家教育主管當局選進了中學課本,於是梁實秋先生借魯迅之筆,搖身而變成了非人。但梁實秋自己,在魯迅過世後,仍口口聲聲稱之為「魯迅先生」,並推舉魯迅的雜感文字當代無人能及。他雖然反擊魯迅對自己的挖苦,卻承認「一個能寫好文章論戰的如魯迅先生是不可多得的。」他曾說,「魯迅死前遺言『不饒恕人,也不求人饒恕。』那種態度當然也可備一格。不似魯迅那般偉大的人,便在體力不濟時和人類容易妥協。我殭臥了許多天之後,看著每個人都有人性,覺得這世界還是可留戀的。不過我在體溫脈搏都快恢復正常時,又故態復萌,眼睛裡揉不進沙子了。」語中半帶同情理解,半帶揶揄無奈(《雅捨小品‧病》)。

梁實秋(1903.1.-1987.11.3)原籍浙江杭縣,生於北京。1915年秋考入清華學校。1919年時積極參加了五四運動。他回憶說:「我那時候在清華學校讀書,學校在北京郊外,我們只能在週末進城一次。我記得第二天全體學生集合在操場上體育館前面,….上和城裡的學生不一樣,平時都是布衣一襲,但是列隊外出則頗為整齊嚴肅,高等科的學生一律著兵操軍服,中等科的學生一律著童子軍裝。我們列隊進城受到盛大歡迎。天安門前集會,被軍警包圍,拘送北大法學院,清華的同學亦在其列。以後我們逐日派隊進城參加遊行,作街頭演說鼓舞民眾抗議政府。這時候有一輛汽車駛了過來,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打,我們一湧而上,用旗竿打破了汽車玻璃,汽車狼狽而逃,我們不知道汽車裡坐的是甚麼人,我們覺得坐汽車的人大概挨打不算冤枉。….這個運動由學生掀起,是自動的,沒有人指使,也沒有人操縱,只是愛國的熱情表現。所以等到學生運動擴展而為商人罷市,由北京而及於上海,這運動的目標初步達成之後,這運動也就消歇下去了。但是影響所及,學生們醒起來了,五四運動一變而為新文化運動。一方面學生們的組織力加強,學生會紛紛成立。以清華的學生會而論,其組織是頗為民主的,評議會的成員由各級選舉,幹事會為執行機構分組工作。我們的學生會因為和學校當局齟齬,一連發生三次風潮,把校長三人逐出校外,其基本原因是當局的官僚作風未能因勢利導。全國其他各校也是事變迭起,秩序大亂。但是在另一方面,學生們的思想開放,求知若渴。對舊有的不能一律滿意,乃歡迎外來的新的思潮,諸如政治學說、經濟理論、文學、藝術的思想,紛至沓來。」栩栩如生的回憶表達了他對那一時期氣氛的憧憬。(《我參加了五四運動》)

在清華高等科求學期間他開始寫作。梁實秋的第一篇翻譯小說《藥商的妻》1920年9月發表於《清華週刊》增刊第6期。第一篇散文詩《荷水池畔》發表於1921年5月28日《晨報》第7版。1923年畢業後赴美國哈佛大學留學。1926年回國任教於南京東南大學。第二年到上海編緝《時事新報》副刊《青光》,同時與張禹九合編《苦茶》雜誌。不久任暨南大學教授。

若論及梁實秋與魯迅在一些嚴肅觀念方面的論戰,譬如,當年魯迅與梁實秋對盧梭的不同看法——魯迅讚美居多而梁實秋批評居多——,以及二人對「人性論」的觀點等諸方面爭論中,在筆者看來,梁實秋的看法其實更經得起歷史的考驗。

他曾正面談到自己對魯迅的看法:

「….前幾天陳西瀅先生自海外歸來,有一次有人在席上問他:『你覺得魯迅如何?』他笑而不答。我從旁插嘴,『關於魯迅,最好不要問我們兩個。』西瀅先生和魯迅衝突於前(不是為了文藝理論),我和魯迅辯難於後,我們對魯迅都是處於相反的地位。我們說的話,可能不公道,再說,魯迅已經死了好久,我再批評他,他也不會回答我。他的作品在此已成禁書,何必再於此時此地『打落水狗』?所以從他死後,我很少談論到他,只有一次破例,抗戰時在中央週刊寫過一篇『魯迅和我』。也許現在的青年有些還沒有見過那篇文字,我如今被催逼不過,再破例一次,重複一遍我在那文裡說過的話。
  
魯迅本來不是共產黨徒,也不是同路人,而且最初頗為反對當時的左傾分子,因此與創造社的一班人齟齬。他原是一個典型的舊式公務員,在北洋軍閥政府中的教育部當一名僉事,在北洋軍閥政府多次人事遞換的潮流中沒有被淘汰,一來因為職位低,二來因為從不強出頭,頂多是寫一點小說資料的文章,或從日文間接翻譯一點歐洲作品。參加新青年雜誌寫一點雜感或短篇小說之後,才漸為人所注意,終於捲入當時北京學界的風潮,而被章行嚴排斥出教育部。此後即廁身於學界,在北京,在廈門,在廣州,所至與人衝突,沒有一個地方能使他久於其位,最後停留在上海,鬻文為生,以至於死。
  
魯迅一生坎坷,到處「碰壁」,所以很自然的有一股怨恨之氣,橫亙胸中,一吐為快。怨恨的對象是誰呢?禮教,制度,傳統,政府,全成了他洩忿的對象。他是紹興人,也許先天的有一點『刀筆吏』的素質,為文極尖酸刻薄之能事,他的國文的根底在當時一般白話文學作家裏當然是出類拔萃的,所以他的作品(尤其是所謂雜感)在當時的確是難能可貴。他的文字,簡練而刻毒,作為零星的諷刺來看,是有其價值的。他的主要作品,即是他的一本又一本的雜感集。但是要作為一個文學家,單有一腹牢騷,一腔怨氣是不夠的,他必須要有一套積極的思,對人對事都要有一套積極的看法,縱然不必即構成甚麼體系,至少也要有一個正面的主張。魯迅不足以語此。他有的只是一個消極的態度,勉強歸納起來,即是一個『不滿於現狀』的態度。這個態度並不算錯。北洋軍閥執政若干年,誰又能對現狀滿意?問題是在,光是不滿意又當如何?我們的國家民族,政治文化,真是百孔千瘡,怎麼辦呢?慢慢的尋求一點一滴的改良,不失為一個辦法。魯迅如果不贊成這個辦法,也可以,如果以為這辦法是消極的妥協的沒出息的,也可以但是你總得提出一個辦法,不能單是謾罵,謾罵腐敗的對象,謾罵別人的改良的主張,謾罵一切,而自己不提出正面的主張。而魯迅的最嚴重的短處,即在於是。
  
我曾經寫過一篇文字,逼他攤牌,那篇文章的標題即是『不滿於現狀』。我記得我說:『你罵倒一切人,你反對一切主張,你把一切主義都褒貶的一文不值,你到底打算怎樣呢?請你說出你的正面主張。』我這一逼,大概是搔著他的癢處了。他的回答很妙,首先是襲用他的老戰術,先節外生枝的奚落我一番,說我的文字不通,『褒』是『褒』,『貶』是『貶』,如果不作為貶用,貶字之上就不能加褒,(魯迅大概是忘記了紅樓夢裡即曾把『貶』字連用,作吹毛求疵解,北方土語至今仍是如此。)隨後他聲明,有一種主義他並沒有罵過。

我再追問他,那一種主義是甚麼主義?是不是共產主義?他不回答了。不要以為魯迅自始即是處心積慮的為共產黨舖路。那不是事實,他和共產黨本來沒有關係,他是走投無路,最後逼上樑山。他從不批評共產主義,這也是不假的,他敞開著這樣一個後門。所以後來共產黨要利用他來領導左翼作家同盟時,一拍即合。事實上,魯迅對於左傾分子的批評是很嚴厲的,等到後來得到共產黨的青睞而成為左翼領導人的時候,才停止對他們的攻擊。」(《梁實秋評魯迅》)

雖然魯迅曾經刻薄地咒罵過梁實秋,但是,1949年以後,在台灣威權統治的白色恐怖下,當有人把魯迅形容成赤色怪獸時,梁實秋仍有胸懷與勇氣站出來客觀地品評魯迅,他在上文中就公開說:「我首先聲明,我個人並不贊成把他(魯迅)的作品列為禁書。我生平最服膺伏爾德的一句話:『我不贊成你說的話,但我拚死命擁護你說你的話的自由。』我對魯迅亦復如是。我寫過不少批評魯迅的文字,好事者還曾經蒐集雙方的言論編輯為一冊,我覺得那是個好辦法,讓大家看誰說的話有理。我在一個大學裡兼任過一個時期的圖書館長,書架上列有若干從前遺留下的低級的黃色書刊,我覺得這是有損大學的尊嚴,於是令人取去註銷,大約有數十冊的樣子,魯迅的若干作品並不在內。但是這件事立刻有人傳到上海,以訛傳訛,硬說是我把魯迅及其他左傾作品一律焚燬了,….其實完全沒有這樣的一回事。宣傳自宣傳,事實自事實。」

梁的這番話,白紙黑字,有案可查,坦坦蕩蕩,在當時的恐怖氣氛下,應當說是是難能可貴的。

二、

在思想傾向上,梁實秋的自由主義的基本要素是不能迴避的。概括言之,梁實秋是在中國文學領域的自由主義、人道主義代表性作家。他獲得這種聲譽當然應歸諸其寫作成就,但也應當看到,這與他的罵名是由魯迅和毛澤東所賜不無關係。其實,在大多數時候,他對自己的政治傾向都並未太多著墨,該傾向只是零散地流落在自己的散文和文學批評中。關於梁對政治的態度,他自己曾有一段自白:「我對政治並無野心 ,但是對於國事不能不問,所以我辦了一個週刊,以鼓吹愛國 ,提倡民主原則 。」這方面,他像與他一起創辦新月書店,主編《新月》月刊的好友徐志摩、聞一多等人都是一樣的。他們都寧可被人稱作文學家,而不是思想家。雖然如此,但他們相互之間的個性風格還是很不相同的:聞一多的方式是詩人式的,感性的,火山爆發似的,岩漿噴湧完畢後,灰飛煙滅。而梁實秋的方式則是散文式的,理性式的,由絢爛趨於平淡,優雅從容,雋永沉鬱,幽默綿長。

在文學上,梁實秋最初崇尚浪漫主義,發表不少詩作。在美國哈佛大學研究院學習時受新人文主義者白壁德影響較深。他的代表性論文《現代中國文學之浪漫的趨勢》1926年在《晨報副鐫》發表,他認為中國新文學存在浪漫主義混亂傾向,主張在理性指引下從普遍的人性出發進行文學創作。1930年,楊振聲邀請他到青島大學任外文系主任兼圖書館長。1932年到天津編《益世報》幅刊《文學週刊》。1934年應聘任北京大學研究教授兼外文系主任。1935年秋創辦《自由評論》,先後主編過《世界日報》副刊《學文》和《北平晨報》副刊《文藝》。

梁實秋40歲以後著力較多的是散文和翻譯。散文代表作《雅捨小品》從1949年起20多年共出4輯。30年代開始翻譯莎士比亞作品,持續40載,到1970年完成了全集的翻譯,計劇本37冊,詩3冊。晚年用7年時間完成百萬言著作《英國文學史》。

梁實秋在文化立場上表現出在東西融合基礎上眷顧東方文化的特色,在民主與浪漫的時代表現出一種唯美的、貴族的傾向,他充滿了後起的焦慮,與主流文壇對抗。這種文化傾向一直延續下來了。梁實秋是在「五四」新文化運動產生廣泛影響的語境下,中國現代文學的發展道路發表不同的意見,他利用了白壁德的新人文主義,希望重建「道」,重建摻揉了西方精華的現代中國的文化精神。

梁實秋畢生追求一種唯美而雅緻的生活品味,以至於當年梁實秋在重慶北培的書齋——雅捨的聚會上 ,常常是高朋滿座,談詩論文求道飲酒。作家謝冰心經常到場 。有一次冰心給梁實秋題詞 ,寫道 :「一個人應該像一朵花,不論男人或女人 。我的朋友之中, 男人中只有實秋最像一朵花 …… 」 這很典型描畫出了梁實秋的某種略帶陰柔、重情重義的雅潔的文人學者形象。

後來,在大陸文革時期,梁實秋忽然在1968年11月台灣的《作品》上。看到謝冰瑩寫的《哀冰心》一文,裡面講「冰心和她的丈夫吳文藻雙雙服毒自殺了」。梁實秋悲情寫下《憶冰心》。1972年春天梁實秋接到凌淑華信後,才知冰心健在 。很久以後冰心看到了《憶冰心》,感慨又感動。(http://www.dajiyuan.com)

本文只代表作者的觀點和陳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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