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記 (94)

吳承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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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回   聖僧夜阻通天水 金木垂慈救小童 (上)

  卻說那國王倚著龍床,淚如泉湧,只哭到天晚不住。行者上前高呼道:「你怎麼這等昏亂!見放著那道士的屍骸,一個是虎,一個是鹿,那羊力是一個羚羊。不信時,撈上骨頭來看,那裏人有那樣骷髏?他本是成精的山獸,同心到此害你,因見氣數還旺,不敢下手。若再過二年,你氣數衰敗,他就害了你性命,把你江山一股兒盡屬他了。幸我等早來,除妖邪救了你命,你還哭甚?哭甚!急打發關文,送我出去。」國王聞此,方才省悟。那文武多官俱奏道:「死者果然是白鹿黃虎,油鍋裏果是羊骨。聖僧之言,不可不聽。」

  國王道:「既是這等,感謝聖僧。今日天晚,教太師且請聖僧至智淵寺。明日早朝,大開東閣,教光祿寺安排素淨筵宴酬謝。」果送至寺裏安歇。次日五更時候,國王設朝,聚集多官,傳旨:「快出招僧榜文,四門各路張掛。」一壁廂大排筵宴,擺駕出朝,至智淵寺門外,請了三藏等,共入東閣赴宴,不在話下。卻說那脫命的和尚聞有招僧榜,個個欣然,都入城來尋孫大聖,交納毫毛謝恩。這長老散了宴,那國王換了關文,同皇后嬪妃,兩班文武,送出朝門。只見那些和尚跪拜道旁,口稱:「齊天大聖爺爺!我等是沙灘上脫命僧人。聞知爺爺掃除妖孽,救拔我等,又蒙我王出榜招僧,特來交納毫毛,叩謝天恩。」行者笑道:「汝等來了幾何?」僧人道:「五百名,半個不少。」行者將身一抖,收了毫毛,對君臣僧俗人說道:「這些和尚實是老孫放了,車輛是老孫運轉雙關穿夾脊,捽碎了,那兩個妖道也是老孫打死了。今日滅了妖邪,方知是禪門有道,向後來再不可胡為亂信。望你把三教歸一,也敬僧,也敬道,也養育人才,我保你江山永固。」國王依言,感謝不盡,遂送唐僧出城去訖。

  這一去,只為殷勤經三藏,努力修持光一元。曉行夜住,渴飲饑餐,不覺的春盡夏殘,又是秋光天氣。一日,天色已晚,唐僧勒馬道:「徒弟,今宵何處安身也?」行者道:「師父,出家人莫說那在家人的話。」三藏道:「在家人怎麼?出家人怎麼?」行者道:「在家人,這時候溫床暖被,懷中抱子,腳後蹬妻,自自在在睡覺;我等出家人,那裏能夠!便是要帶月披星,餐風宿水,有路且行,無路方住。」八戒道:「哥哥,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今路多險峻,我挑著重擔,著實難走,須要尋個去處,好眠一覺,養養精神,明日方好捱擔,不然,卻不累倒我也?」行者道:

  「趁月光再走一程,到有人家之所再住。」師徒們沒奈何,只得相隨行者往前。

  又行不多時,只聽得滔滔浪響。八戒道:「罷了!來到盡頭路了!」沙僧道:「是一股水擋住也。」唐僧道:「卻怎生得渡?」八戒道:「等我試之,看深淺何如。」三藏道:「悟能,你休亂談,水之淺深,如何試得?」八戒道:「尋一個鵝卵石,拋在當中。若是濺起水泡來是淺,若是骨都都沉下有聲是深。」行者道:「你去試試看。」那呆子在路旁摸了一塊頑石,望水中拋去,只聽得骨都都泛起魚津,沉下水底。他道:「深深深!去不得!」唐僧道:

  「你雖試得深淺,卻不知有多少寬闊。」八戒道:「這個卻不知,不知。」行者道:「等我看看。」好大聖,縱筋斗雲,跳在空中,定睛觀看,但見那:洋洋光浸月,浩浩影浮天。靈派吞華嶽,長流貫百川。千層洶浪滾,萬迭峻波顛。岸口無漁火,沙頭有鷺眠。

  茫然渾似海,一望更無邊。急收雲頭,按落河邊道:「師父,寬哩寬哩!去不得!老孫火眼金睛,白日裏常看千里,凶吉曉得是,夜裏也還看三五百里。如今通看不見邊岸,怎定得寬闊之數?」

  三藏大驚,口不能言,聲音哽咽道:「徒弟啊,似這等怎了?」沙僧道:「師父莫哭,你看那水邊立的,可不是個人麼。」行者道:

  「想是扳罾的漁人,等我問他去來。」拿了鐵棒,兩三步跑到面前看處,呀!不是人,是一面石碑。碑上有三個篆文大字,下邊兩行,有十個小字。三個大字乃「通天河」,十個小字乃「徑過八百里,亙古少人行」。行者叫:「師父,你來看看。」三藏看見,滴淚道:「徒弟呀,我當年別了長安,只說西天易走,那知道妖魔阻隔,山水迢遙!」八戒道:「師父,你且聽,是那裏鼓鈸聲音?想是做齋的人家。我們且去趕些齋飯吃,問個渡口尋船,明日過去罷。」三藏馬上聽得,果然有鼓鈸之聲,「卻不是道家樂器,足是我僧家舉事。我等去來。」行者在前引馬,一行聞響而來。那裏有甚正路,沒高沒低,漫過沙灘,望見一簇人家住處,約摸有四五百家,卻也都住得好,但見倚山通路,傍岸臨溪。處處柴扉掩,家家竹院關。沙頭宿鷺夢魂清,柳外啼鵑喉舌冷。短笛無聲,寒砧不韻。紅蓼枝搖月,黃蘆葉鬥風。陌頭村犬吠疏籬,渡口老漁眠釣艇。燈火稀,人煙靜,半空皎月如懸鏡。忽聞一陣白蘋香,卻是西風隔岸送。

  三藏下馬,只見那路頭上有一家兒,門外豎一首幢幡,內裏有燈燭熒煌,香煙馥鬱。三藏道:「悟空,此處比那山凹河邊,卻是不同。在人間屋簷下,可以遮得冷露,放心穩睡。你都莫來,讓我先到那齋公門首告求。若肯留我,我就招呼汝等;假若不留,你卻休要撒潑。汝等臉嘴醜陋,只恐唬了人,闖出禍來,卻倒無住處矣。」行者道:「說得有理。請師父先去,我們在此守待。」那長老才摘了斗笠,光著頭,抖抖褊衫,拖著錫杖,徑來到人家門外,見那門半開半掩,三藏不敢擅入。聊站片時,只見裏面走出一個老者,項下掛著數珠,口念阿彌陀佛,逕自來關門,慌得這長老合掌高叫:「老施主,貧僧問訊了。」那老者還禮道:

  「你這和尚,卻來遲了。」三藏道:「怎麼說?」老者道:「來遲無物了。早來啊,我捨下齋僧,盡飽吃飯,熟米三升,白布一段,銅錢十文。你怎麼這時才來?」三藏躬身道:「老施主,貧僧不是趕齋的。」老者道:「既不趕齋,來此何干?」三藏道:「我是東土大唐欽差往西天取經者,今到貴處,天色已晚,聽得府上鼓鈸之聲,特來告借一宿,天明就行也。」那老者搖手道:「和尚,出家人休打誑語。東土大唐到我這裏,有五萬四千里路,你這等單身,如何來得?」三藏道:「老施主見得最是,但我還有三個小徒,逢山開路,遇水迭橋,保護貧僧,方得到此。」老者道:「既有徒弟,何不同來?」教:「請,請,我捨下有處安歇。」三藏回頭叫聲:「徒弟,這裏來。」那行者本來性急,八戒生來粗魯,沙僧卻也莽撞,三個人聽得師父招呼,牽著馬,挑著擔,不問好歹,一陣風闖將進去。那老者看見,唬得跌倒在地,口裏只說是「妖怪來了!妖怪來了!」三藏攙起道:「施主莫怕,不是妖怪,是我徒弟。」老者戰兢兢道:「這般好俊師父,怎麼尋這樣醜徒弟!」三藏道:「雖然相貌不中,卻倒會降龍伏虎,捉怪擒妖。」老者似信不信的,扶著唐僧慢走。

  卻說那三個凶頑闖入廳房上,拴了馬,丟下行李。那廳中原有幾個和尚念經,八戒掬著長嘴喝道:「那和尚,念的是甚麼經?」那些和尚聽見問了一聲,忽然抬頭觀看外來人,嘴長耳朵大。身粗背膊寬,聲響如雷咋。行者與沙僧,容貌更醜陋。廳堂幾眾僧,無人不害怕。闍黎還念經,班首教行罷。難顧磬和鈴,佛象且丟下。一齊吹息燈,驚散光乍乍。跌跌與爬爬,門檻何曾跨!你頭撞我頭,似倒葫蘆架。清清好道場,翻成大笑話。

  這兄弟三人,見那些人跌跌爬爬,鼓著掌哈哈大笑。那些僧越加悚懼,磕頭撞腦,各顧性命,通跑淨了,三藏攙那老者,走上廳堂,燈火全無,三人嘻嘻哈哈的還笑。唐僧罵道:「這潑物,十分不善!我朝朝教誨,日日叮嚀。古人雲,不教而善,非聖而何!

  教而後善,非賢而何!教亦不善,非愚而何!汝等這般撒潑,誠為至下至愚之類!走進門不知高低,唬倒了老施主,驚散了念經僧,把人家好事都攪壞了,卻不是墮罪與我?」說得他們不敢回言。那老者方信是他徒弟,急回頭作禮道:「老爺,沒大事,沒大事,才然關了燈,散了花,佛事將收也。」八戒道:「既是了帳,擺出滿散的齋來,我們吃了睡覺。」老者叫:「掌燈來!掌燈來!」

  家裏人聽得,大驚小怪道:「廳上念經,有許多香燭,如何又教掌燈?」幾個僮仆出來看時,這個黑洞洞的,即便點火把燈籠,一擁而至,忽抬頭見八戒沙僧,慌得丟了火把,忽抽身關了中門,往裏嚷道:「妖怪來了!妖怪來了!」

  行者拿起火把,點上燈燭,扯過一張交椅,請唐僧坐在上面,他兄弟們坐在兩旁,那老者坐在前面。正敘坐間,只聽得裏面門開處,又走出一個老者,拄著拐杖道:「是甚麼邪魔,黑夜裏來我善門之家?」前面坐的老者,急起身迎到屏門後道:「哥哥莫嚷,不是邪魔,乃東土大唐取經的羅漢。徒弟們相貌雖凶,果然是相惡人善。」那老者方才放下拄杖,與他四位行禮。禮畢,也坐了面前叫:「看茶來,排齋。」連叫數聲,幾個僮仆,戰戰兢兢,不敢攏帳。八戒忍不住問道:「老者,你這盛價,兩邊走怎的?」老者道:「教他們捧齋來侍奉老爺。」八戒道:「幾個人伏侍?」老者道:「八個人。」八戒道:「這八個人伏侍那個?」老者道:「伏侍你四位。」八戒道:「那白麵師父,只消一個人;毛臉雷公嘴的,只消兩個人;那晦氣臉的,要八個人;我得二十個人伏侍方彀。」老者道:「這等說,想是你的食腸大些。」八戒道:「也將就看得過。」老者道:「有人,有人。」七大八小,就叫出有三四十人出來。 (待續)(http://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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