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 外道弄強欺正法 心猿顯聖滅諸邪 (下)
油鍋洗澡更容易,只當溫湯滌垢塵。」八戒沙僧聞言,呵呵大笑。行者上前道:「陛下,小和尚會砍頭。」國王道:「你怎麼會砍頭?」行者道:「我當年在寺裏修行,曾遇著一個方上禪和子,教我一個砍頭法,不知好也不好,如今且試試新。」國王笑道:「那和尚年幼不知事,砍頭那裏好試新?頭乃六陽之首,砍下即便死矣。」虎力道:「陛下,正要他如此,方才出得我們之氣。」那昏君信他言語,即傳旨,教設殺場。
一聲傳旨,即有羽林軍三千,擺列朝門之外。國王教:「和尚先去砍頭。」行者欣然應道:「我先去!我先去!」拱著手,高呼道:「國師,恕大膽佔先了。」拽回頭,往外就走。唐僧一把扯住道:「徒弟呀,仔細些,那裏不是耍處。」行者道:「怕他怎的!撒了手,等我去來。」那大聖徑至殺場裏面,被劊子手撾住了,捆做一團,按在那土墩高處,只聽喊一聲「開刀!」颼的把個頭砍將下來,又被劊子手一腳踢了去,好似滾西瓜一般,滾有三四十步遠近。行者腔子中更不出血,只聽得肚裏叫聲:「頭來!」慌得鹿力大仙見有這般手段,即念咒語,教本坊土地神只:「將人頭扯住,待我贏了和尚,奏了國王,與你把小祠堂蓋作大廟宇,泥塑像改作正金身。」原來那些土地神只因他有五雷法,也服他使喚,暗中真個把行者頭按住了。行者又叫聲:「頭來!」那頭一似生根,莫想得動。行者心焦,撚著拳,掙了一掙,將捆的繩子就皆掙斷,喝聲:「長!」颼的腔子內長出一個頭來。唬得那劊子手,個個心驚;羽林軍,人人膽戰。那監斬官急走入朝奏道:
「萬歲,那小和尚砍了頭,又長出一顆來了。」八戒冷笑道:「沙僧,那知哥哥還有這般手段。」沙僧道:「他有七十二般變化,就有七十二個頭哩。」說不了,行者走來叫聲「師父。」三藏大喜道:「徒弟,辛苦麼?」行者道:「不辛苦,倒好耍子。」八戒道:「哥哥,可用刀瘡藥麼?」行者道:「你是摸摸看,可有刀痕?」那呆子伸手一摸,就笑得呆呆睜睜道:「妙哉!妙哉!卻也長得完全,截疤兒也沒些兒!」
兄弟們正都歡喜,又聽得國王叫領關文:「赦你無罪!快去!快去!」行者道:「關文雖領,必須國師也赴曹砍砍頭,也當試新去來。」國王道:「大國師,那和尚也不肯放你哩。你與他賭勝,且莫唬了寡人。」虎力也只得去,被幾個劊子手,也捆翻在地,幌一幌,把頭砍下,一腳也踢將去,滾了有三十余步,他腔子裏也不出血,也叫一聲:「頭來!」行者即忙拔下一根毫毛,吹口仙氣,叫「變!」變作一條黃犬跑入場中,把那道士頭一口銜來,徑跑到禦水河邊丟下不題。卻說那道士連叫三聲,人頭不到,怎似行者的手段,長不出來,腔子中骨都都紅光迸出,可憐空有喚雨呼風法,怎比長生果正仙?須臾倒在塵埃,眾人觀看,乃是一隻無頭的黃毛虎。那監斬官又來奏:「萬歲,大國師砍下頭來,不能長出,死在塵埃,是一隻無頭的黃毛虎。」國王聞奏,大驚失色,目不轉睛,看那兩個道士。鹿力起身道:「我師兄已是命到祿絕了,如何是只黃虎!這都是那和尚憊懶,使的掩樣法兒,將我師兄變作畜類!我今定不饒他,定要與他賭那剖腹剜心!」
國王聽說,方才定性回神,又叫:「那和尚,二國師還要與你賭哩。」行者道:「小和尚久不吃煙火食,前日西來,忽遇齋公家勸飯,多吃了幾個饃饃,這幾日腹中作痛,想是生蟲,正欲借陛下之刀,剖開肚皮,拿出臟腑,洗淨脾胃,方好上西天見佛。」
國王聽說,教:「拿他赴曹。」那許多人攙的攙,扯的扯。行者展脫手道:「不用人攙,自家走去。但一件,不許縛手,我好用手洗刷臟腑。」國王傳旨,教:「莫綁他手。」行者搖搖擺擺,徑至殺場,將身靠著大樁,解開衣帶,露出肚腹。那劊子手將一條繩套在他膊項上,一條繩劄住他腿足,把一口牛耳短刀,幌一幌,著肚皮下一割,搠個窟窿。這行者雙手爬開肚腹,拿出腸髒來,一條條理彀多時,依然安在裏面,照舊盤曲,撚著肚皮,吹口仙氣,叫「長!」依然長合。國王大驚,將他那關文捧在手中道:「聖僧莫誤西行,與你關文去罷。」行者笑道:「關文小可,也請二國師剖剖剜剜,何如?」國王對鹿力說:「這事不與寡人相干,是你要與他做對頭的,請去,請去。」鹿力道:「寬心,料我決不輸與他。」你看他也象孫大聖,搖搖擺擺,徑入殺場,被劊子手套上繩,將牛耳短刀,呼喇的一聲,割開肚腹,他也拿出肝腸,用手理弄。行者即拔一根毫毛,吹口仙氣,叫「變!」即變作一隻餓鷹,展開翅爪,颼的把他五臟心肝,盡情抓去,不知飛向何方受用。這道士弄做一個空腔破肚淋漓鬼,少髒無腸浪蕩魂。那劊子手蹬倒大樁,拖屍來看,呀!原來是一隻白毛角鹿!
慌得那監斬官又來奏道:「二國師晦氣,正剖腹時,被一隻餓鷹將臟腑肝腸都刁去了。死在那裏,原身是個白毛角鹿也。」
國王害怕道:「怎麼是個角鹿?」那羊力大仙又奏道:「我師兄既死,如何得現獸形?這都是那和尚弄術法坐害我等。等我與師兄報仇者。」國王道:「你有甚麼法力贏他?」羊力道:「我與他賭下滾油鍋洗澡。」國王便教取一口大鍋,滿著香油,教他兩個賭去。行者道:「多承下顧,小和尚一向不曾洗澡,這兩日皮膚燥癢,好歹蕩蕩去。」那當駕官果安下油鍋,架起乾柴,燃著烈火,將油燒滾,教和尚先下去。」行者合掌道:「不知文洗,武洗?」國王道:「文洗如何?武洗如何?」行者道:「文洗不脫衣服,似這般叉著手,下去打個滾,就起來,不許汙壞了衣服,若有一點油膩算輸。武洗要取一張衣架,一條手巾,脫了衣服,跳將下去,任意翻筋斗,豎蜻蜓,當耍子洗也。」國王對羊力說:「你要與他文洗,武洗?」羊力道:「文洗恐他衣服是藥煉過的,隔油,武洗罷。」行者又上前道:「恕大膽,屢次佔先了。」你看他脫了布直裰,褪了虎皮裙,將身一縱,跳在鍋內,翻波鬥浪,就似負水一般頑耍。八戒見了,咬著指頭,對沙僧道:「我們也錯看了這猴子了!平時間劖言訕語,鬥他耍子,怎知他有這般真實本事!」
他兩個唧唧噥噥,誇獎不盡。行者望見,心疑道:「那呆子笑我哩!正是巧者多勞拙者閑,老孫這般舞弄,他倒自在。等我作成他捆一繩,看他可怕。」正洗浴,打個水花,淬在油鍋底上,變作個棗核釘兒,再也不起來了。那監斬官近前又奏:「萬歲,小和尚被滾油烹死了。」國王大喜,教撈上骨骸來看。劊子手將一把鐵笊籬,在油鍋裏撈,原來那笊籬眼稀,行者變得釘小,往往來來,從眼孔漏下去了,那裏撈得著!又奏道:「和尚身微骨嫩,俱劄化了。」國王教:「拿三個和尚下去!」兩邊校尉,見八戒面凶,先揪翻,把背心捆了,慌得三藏高叫:「陛下,赦貧僧一時。
我那個徒弟,自從歸教,歷歷有功,今日衝撞國師,死在油鍋之內,奈何先死者為神,我貧僧怎敢貪生!正是天下官員也管著天下百姓,陛下若教臣死,臣豈敢不死?只望寬恩,賜我半盞涼漿水飯,三張紙馬,容到油鍋邊,燒此一陌紙,也表我師徒一念,那時再領罪也。」國王聞言道:「也是,那中華人多有義氣。」
命取些漿飯、黃錢與他。果然取了,遞與唐僧。唐僧教沙和尚同去,行至階下,有幾個校尉,把八戒揪著耳朵,拉在鍋邊,三藏對鍋祝曰:「徒弟孫悟空!自從受戒拜禪林,護我西來恩愛深。指望同時成大道,何期今日你歸陰!生前只為求經意,死後還存念佛心。萬裏英魂須等候,幽冥做鬼上雷音!」八戒聽見道:「師父,不是這般祝了。沙和尚,你替我奠漿飯,等我禱。」那呆子捆在地下,氣呼呼的道:「闖禍的潑猴子,無知的弼馬溫!
該死的潑猴子,油烹的弼馬溫!猴兒了帳,馬溫斷根!」
孫行者在油鍋底上聽得那呆子亂罵,忍不住現了本相,赤淋淋的,站在油鍋底道:「饢糟的夯貨!你罵那個哩!」唐僧見了道:「徒弟,唬殺我也!」沙僧道:「大哥乾淨推佯死慣了!」慌得那兩班文武,上前來奏道:「萬歲,那和尚不曾死,又打油鍋裏鑽出來了。」監斬官恐怕虛誑朝廷,卻又奏道:「死是死了,只是日期犯凶,小和尚來顯魂哩。」行者聞言大怒,跳出鍋來,揩了油膩,穿上衣服,掣出棒,撾過監斬官,著頭一下打做了肉團,道:「我顯甚麼魂哩!」唬得多官連忙解了八戒,跪地哀告:「恕罪!恕罪!」國王走下龍座。行者上殿扯住道:「陛下不要走,且教你三國師也下下油鍋去。」那皇帝戰戰兢兢道:「三國師,你救朕之命,快下鍋去,莫教和尚打我。」
羊力下殿,照依行者脫了衣服,跳下油鍋,也那般支吾洗浴。行者放了國王,近油鍋邊,叫燒火的添柴,卻伸手探了一把,呀!那滾油都冰冷,心中暗想道:「我洗時滾熱,他洗時卻冷。我曉得了,這不知是那個龍王,在此護持他哩。」急縱身跳在空中,念聲「唵」字咒語,把那北海龍王喚來:「我把你這個帶角的蚯蚓,有鱗的泥鰍!你怎麼助道士冷龍護住鍋底,教他顯聖贏我!」唬得那龍王喏喏連聲道:「敖順不敢相助。大聖原來不知,這個孽畜苦修行了一場,脫得本殼,卻只是五雷法真受,其餘都躧了旁門,難歸仙道。這個是他在小茅山學來的大開剝。那兩個已是大聖破了他法,現了本相,這一個也是他自己煉的冷龍,只好哄瞞世俗之人耍子,怎瞞得大聖!小龍如今收了他冷龍,管教他骨碎皮焦,顯什麼手段。」行者道:「趁早收了,免打!」那龍王化一陣旋風,到油鍋邊,將冷龍捉下海去不題。
行者下來,與三藏、八戒、沙僧立在殿前,見那道士在滾油鍋裏打掙,爬不出來,滑了一跌,霎時間骨脫皮焦肉爛。監斬官又來奏道:「萬歲,三國師煠化了也。」那國王滿眼垂淚,手撲著禦案,放聲大哭道:「人身難得果然難,不遇真傳莫煉丹。空有驅神咒水術,卻無延壽保生丸。圓明混,怎涅槃,徒用心機命不安。早覺這般輕折挫,何如秘食穩居山!」這正是:點金煉汞成何濟,喚雨呼風總是空!畢竟不知師徒們怎的維持,且聽下回分解。(http://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