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 (18)

曹雪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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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戀風流情友入家塾 起嫌疑頑童鬧學堂(下)

你道這個是誰?原來這一個名喚賈薔,亦系寧府中之正派玄孫,父母早亡,從小兒跟著賈珍過活,如今長了十六歲,比賈蓉生的還風流俊俏。他弟兄二人最相親厚,常相共處。寧府人多口雜,那些不得志的奴僕們,專能造言誹謗主人,因此不知又有什麼小人詬誶謠諑之詞。賈珍想亦風聞得些口聲不大好,自己也要避些嫌疑,如今竟分與房舍,命賈薔搬出寧府,自去立門戶過活去了。這賈薔外相既美,內性又聰明,雖然應名來上學,亦不過虛掩眼目而已。仍是鬥雞走狗,賞花玩柳。總恃上有賈珍溺愛,下有賈蓉匡助,因此族人誰敢來觸逆於他。他既和賈蓉最好,今見有人欺負秦鐘,如何肯依?如今自己要挺身出來報不平,心中卻忖度一番,想道:「金榮賈瑞一干人,都是薛大叔的相知,向日我又與薛大叔相好,倘或我一出頭,他們告訴了老薛,我們豈不傷和氣?待要不管,如此謠言,說的大家沒趣。如今何不用計制伏,又止息口聲,又傷不了臉面。」想畢,也裝作出小恭,走至外面,悄悄的把跟寶玉的書僮名喚茗煙者喚到身邊,如此這般,調撥他幾句。

這茗煙乃是寶玉第一個得用的,且又年輕不諳世事,如今聽賈薔說金榮如此欺負秦鐘,連他爺寶玉都干連在內,不給他個利害,下次越發狂縱難制了。這茗煙無故就要欺壓人的,如今得了這個信,又有賈薔助著,便一頭進來找金榮,也不叫金相公了,只說」姓金的,你是什麼東西!」賈薔遂跺一跺靴子,故意整整衣服,看看日影兒說:「是時候了。」遂先向賈瑞說有事要早走一步。賈瑞不敢強他,只得隨他去了。這裡茗煙先一把揪住金榮,問道:「我們у屁股不у屁股,管你фх相干,橫豎沒у你爹去罷了!你是好小子,出來動一動你茗大爺!」唬的滿屋中子弟都怔怔的癡望。賈瑞忙吆喝:「茗煙不得撒野!」金榮氣黃了臉,說:「反了!奴才小子都敢如此,我只和你主子說。」便奪手要去抓打寶玉秦鐘。尚未去時,從腦後颼的一聲,早見一方硯瓦飛來,並不知系何人打來的,幸未打著,卻又打在旁人的座上,這座上乃是賈蘭賈菌。

這賈菌亦系榮國府近派的重孫,其母亦少寡,獨守著賈菌。這賈菌與賈蘭最好,所以二人同桌而坐。誰知賈菌年紀雖小,志氣最大,極是淘氣不怕人的。他在座上冷眼看見金榮的朋友暗助金榮,飛硯來打茗煙,偏沒打著茗煙,便落在他桌上,正打在面前,將一個磁硯水壺打了個粉碎,濺了一書黑水。賈菌如何依得,便罵:「好囚攮的們,這不都動了手了麼!」罵著,也便抓起硯磚來要打回去。賈蘭是個省事的,忙按住硯,極口勸道:「好兄弟,不與咱們相干。」賈菌如何忍得住,便兩手抱起書匣子來,照那邊掄了去。終是身小力薄,卻掄不到那裡,剛到寶玉秦鐘桌案上就落了下來。只聽嘩啷啷一聲,砸在桌上,書本紙片等至於筆硯之物撒了一桌,又把寶玉的一碗茶也砸得碗碎茶流。賈菌便跳出來,要揪打那一個飛硯的。金榮此時隨手抓了一根毛竹大板在手,地狹人多,那裡經得舞動長板。茗煙早吃了一下,亂嚷:「你們還不來動手!」寶玉還有三個小廝:一名鋤藥,一名掃紅,一名墨雨。這三個豈有不淘氣的,一齊亂嚷:「小婦養的!動了兵器了!」墨雨遂掇起一根門閂,掃紅鋤藥手中都是馬鞭子,蜂擁而上。賈瑞急的攔一回這個,勸一回那個,誰聽他的話,肆行大鬧。眾頑童也有趁勢幫著打太平拳助樂的,也有膽小藏在一邊的,也有直立在桌上拍著手兒亂笑,喝著聲兒叫打的。登時間鼎沸起來。

外邊李貴等幾個大僕人聽見裡邊作起反來,忙都進來一齊喝住。問是何原故,眾聲不一,這一個如此說,那一個又如彼說。李貴且喝罵了茗煙四個一頓,攆了出去。秦鐘的頭早撞在金榮的板上,打起一層油皮,寶玉正拿褂襟子替他揉呢,見喝住了眾人,便命:「李貴,收書!拉馬來,我去回太爺去!我們被人欺負了,不敢說別的,守禮來告訴瑞大爺,瑞大爺反倒派我們的不是,聽著人家罵我們,還調唆他們打我們茗煙,連秦鐘的頭也打破。這還在這裡念什麼書!茗煙他也是為有人欺侮我的。不如散了罷。」李貴勸道:「哥兒不要性急。太爺既有事回家去了,這會子為這點子事去聒噪他老人家,倒顯的咱們沒理。依我的主意,那裡的事那裡了結好,何必去驚動他老人家。這都是瑞大爺的不是,太爺不在這裡,你老人家就是這學裡的頭腦了,眾人看著你行事。眾人有了不是,該打的打,該罰的罰,如何等鬧到這步田地還不管?」賈瑞道:「我吆喝著都不聽。」李貴笑道:「不怕你老人家惱我,素日你老人家到底有些不正經,所以這些兄弟才不聽。就鬧到太爺跟前去,連你老人家也是脫不過的。還不快作主意撕羅開了罷。」寶玉道:「撕羅什麼?我必是回去的!」秦鐘哭道:「有金榮,我是不在這裡唸書的。」寶玉道:「這是為什麼?難道有人家來的,咱們倒來不得?我必回明白眾人,攆了金榮去。」又問李貴:「金榮是那一房的親戚?」李貴想了一想道:「也不用問了。若問起那一房的親戚,更傷了兄弟們的和氣。」

茗煙在窗外道:「他是東胡同子裡璜大奶奶的侄兒。那是什麼硬正仗腰子的,也來唬我們。璜大奶奶是他姑娘。你那姑媽只會打旋磨子,給我們璉二奶奶跪著借當頭。我眼裡就看不起他那樣的主子奶奶!」李貴忙斷喝不止,說:「偏你這小狗у的知道,有這些蛆嚼!」寶玉冷笑道:「我只當是誰的親戚,原來是璜嫂子的侄兒,我就去問問他來!」說著便要走。叫茗煙進來包書。茗煙包著書,又得意道:「爺也不用自己去見,等我到他家,就說老太太有說的話問他呢,雇上一輛車拉進去,當著老太太問他,豈不省事。」李貴忙喝道:「你要死!仔細回去我好不好先捶了你,然後再回老爺太太,就說寶玉全是你調唆的。我這裡好容易勸哄好了一半了,你又來生個新法子。你鬧了學堂,不說變法兒壓息了才是,倒要往大裡鬧!」茗煙方不敢作聲兒了。

此時賈瑞也怕鬧大了,自己也不乾淨,只得委曲著來央告秦鐘,又央告寶玉。先是他二人不肯。後來寶玉說:「不回去也罷了,只叫金榮賠不是便罷。」金榮先是不肯,後來禁不得賈瑞也來逼他去賠不是,李貴等只得好勸金榮說:「原是你起的端,你不這樣,怎得了局?」金榮強不得,只得與秦鐘作了揖。寶玉還不依,偏定要磕頭。賈瑞只要暫息此事,又悄悄的勸金榮說:「俗語說的好:`殺人不過頭點地。’你既惹出事來,少不得下點氣兒,磕個頭就完事了。」金榮無奈,只得進前來與秦鐘磕頭。且聽下回分解。(http://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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