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 (14)

曹雪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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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送宮花賈璉戲熙鳳 宴寧府寶玉會秦鐘(下)

次日鳳姐梳洗了,先回王夫人畢,方來辭賈母。寶玉聽了,也要跟了逛去。鳳姐只得答應,立等著換了衣服,姐兒兩個坐了車,一時進入寧府。早有賈珍之妻尤氏與賈蓉之妻秦氏婆媳兩個,引了多少姬妾丫鬟媳婦等接出儀門。那尤氏一見了鳳姐,必先笑嘲一陣,一手攜了寶玉同入上房來歸坐。秦氏獻茶畢,鳳姐因說:「你們請我來作什麼?有什麼好東西孝敬我,就快獻上來,我還有事呢。」尤氏秦氏未及答話,地下幾個姬妾先就笑說:「二奶奶今兒不來就罷,既來了就依不得二奶奶了。」正說著,只見賈蓉進來請安。寶玉因問:「大哥哥今日不在家麼?」尤氏道:「出城與老爺請安去了。可是你怪悶的,坐在這裡作什麼?何不也去逛逛?」

秦氏笑道:「今兒巧,上回寶叔立刻要見的我那兄弟,他今兒也在這裡,想在書房裡呢,寶叔何不去瞧一瞧?」寶玉聽了,即便下炕要走。尤氏鳳姐都忙說:「好生著,忙什麼?」一面便吩咐好生小心跟著,別委曲著他,倒比不得跟了老太太過來就罷了。鳳姐說道:「既這麼著,何不請進這秦小爺來,我也瞧一瞧。難道我見不得他不成?」尤氏笑道:「罷,罷!可以不必見他,比不得咱們家的孩子們,胡打海摔的慣了。人家的孩子都是斯斯文文的慣了,乍見了你這破落戶,還被人笑話死了呢。」鳳姐笑道:「普天下的人,我不笑話就罷了,竟叫這小孩子笑話我不成?」賈蓉笑道:「不是這話,他生的靦腆,沒見過大陣仗兒,嬸子見了,沒的生氣。」鳳姐道:「憑他什麼樣兒的,我也要見一見!別放你娘的屁了。再不帶我看看,給你一頓好嘴巴。」賈蓉笑嘻嘻的說:「我不敢扭著,就帶他來。」

說著,果然出去帶進一個小後生來,較寶玉略瘦些,眉清目秀,粉面朱唇,身材俊俏,舉止風流,似在寶玉之上,只是怯怯羞羞,有女兒之態,靦腆含糊,慢向鳳姐作揖問好。鳳姐喜的先推寶玉,笑道:「比下去了!」便探身一把攜了這孩子的手,就命他身傍坐了,慢慢的問他:幾歲了,讀什麼書,弟兄幾個,學名喚什麼。秦鐘一一答應了。早有鳳姐的丫鬟媳婦們見鳳姐初會秦鐘,並未備得表禮來,遂忙過那邊去告訴平兒。平兒知道鳳姐與秦氏厚密,雖是小後生家,亦不可太儉,遂自作主意,拿了一匹尺頭,兩個」狀元及第」的小金錁子,交付與來人送過去。鳳姐猶笑說太簡薄等語。秦氏等謝畢。一時吃過飯,尤氏,鳳姐,秦氏等抹骨牌,不在話下。

那寶玉自見了秦鐘的人品出眾,心中似有所失,癡了半日,自己心中又起了呆意,乃自思道:「天下竟有這等人物!如今看來,我竟成了泥豬癩狗了。可恨我為什麼生在這侯門公府之家,若也生在寒門薄宦之家,早得與他交結,也不枉生了一世。我雖如此比他尊貴,可知錦繡紗羅,也不過裹了我這根死木頭,美酒羊羔,也不過填了我這糞窟泥溝。`富貴’二字,不料遭我荼毒了!」秦鐘自見了寶玉形容出眾,舉止不凡,更兼金冠繡服,驕婢侈童,秦鐘心中亦自思道:「果然這寶玉怨不得人溺愛他。可恨我偏生於清寒之家,不能與他耳鬢交接,可知`貧窶’二字限人,亦世間之大不快事。」二人一樣的胡思亂想。忽然寶玉問他讀什麼書。秦鐘見問,因而答以實話。二人你言我語,十來句後,越覺親密起來。

一時擺上茶果,寶玉便說:「我兩個又不吃酒,把果子擺在裡間小炕上,我們那裡坐去,省得鬧你們。」於是二人進裡間來喫茶。秦氏一面張羅與鳳姐擺酒果,一面忙進來囑寶玉道:「寶叔,你侄兒倘或言語不防頭,你千萬看著我,不要理他。他雖靦腆,卻性子左強,不大隨和此是有的。」寶玉笑道:「你去罷,我知道了。」秦氏又囑了他兄弟一回,方去陪鳳姐。

一時鳳姐尤氏又打發人來問寶玉:「要吃什麼,外面有,只管要去。」寶玉只答應著,也無心在飲食上,只問秦鐘近日家務等事。秦鐘因說:「業師於去年病故,家父又年紀老邁,殘疾在身,公務繁冗,因此尚未議及再延師一事,目下不過在家溫習舊課而已。再讀書一事,必須有一二知己為伴,時常大家討論,才能進益。」寶玉不待說完,便答道:「正是呢,我們卻有個家塾,合族中有不能延師的,便可入塾讀書,子弟們中亦有親戚在內可以附讀。我因業師上年回家去了,也現荒廢著呢。家父之意,亦欲暫送我去溫習舊書,待明年業師上來,再各自在家裡讀。家祖母因說:一則家學裡之子弟太多,生恐大家淘氣,反不好,二則也因我病了幾天,遂暫且耽擱著。如此說來,尊翁如今也為此事懸心。今日回去,何不稟明,就往我們敝塾中來,我亦相伴,彼此有益,豈不是好事?」秦鐘笑道:「家父前日在家提起延師一事,也曾提起這裡的義學倒好,原要來和這裡的親翁商議引薦。因這裡又事忙,不便為這點小事來聒絮的。寶叔果然度小侄或可磨墨滌硯,何不速速的作成,又彼此不致荒廢,又可以常相談聚,又可以慰父母之心,又可以得朋友之樂,豈不是美事?」寶玉道:「放心,放心。咱們回來告訴你姐夫姐姐和璉二嫂子。你今日回家就稟明令尊,我回去再稟明祖母,再無不速成之理。」二人計議一定。那天氣已是掌燈時候,出來又看他們頑了一回牌。算帳時,卻又是秦氏尤氏二人輸了戲酒的東道,言定後日吃這東道。一面就叫送飯。

吃畢晚飯,因天黑了,尤氏說:「先派兩個小子送了這秦相公家去。」媳婦們傳出去半日,秦鐘告辭起身。尤氏問:「派了誰送去?」媳婦們回說:「外頭派了焦大,誰知焦大醉了,又罵呢。」尤氏秦氏都說道:「偏又派他作什麼!放著。這些小子們,那一個派不得?偏要惹他去。」鳳姐道:「我成日家說你太軟弱了,縱的家裡人這樣還了得了。」尤氏歎道:「你難道不知這焦大的?連老爺都不理他的,你珍大哥哥也不理他。只因他從小兒跟著太爺們出過三四回兵,從死人堆裡把太爺背了出來,得了命,自己挨著餓,卻偷了東西來給主子吃,兩日沒得水,得了半碗水給主子喝,他自己喝馬溺。不過仗著這些功勞情分,有祖宗時都另眼相待,如今誰肯難為他去。他自己又老了,又不顧體面,一味吃酒,吃醉了,無人不罵。我常說給管事的,不要派他差事,全當一個死的就完了。今兒又派了他。」鳳姐道:「我何曾不知這焦大。倒是你們沒主意,有這樣的,何不打發他遠遠的莊子上去就完了。」說著,因問:「我們的車可齊備了?」地下眾人都應道:「伺候齊了。」

鳳姐起身告辭,和寶玉攜手同行。尤氏等送至大廳,只見燈燭輝煌,眾小廝都在丹墀侍立。那焦大又恃賈珍不在家,即在家亦不好怎樣他,更可以任意灑落灑落。因趁著酒興,先罵大總管賴二,說他不公道,欺軟怕硬,」有了好差事就派別人,像這等黑更半夜送人的事,就派我。沒良心的王八羔子!瞎充管家!你也不想想,焦大太爺蹺蹺腳,比你的頭還高呢。二十年頭裡的焦大太爺眼裡有誰?別說你們這一起雜種王八羔子們!」正罵的興頭上,賈蓉送鳳姐的車出去,眾人喝他不聽,賈蓉忍不得,便罵了他兩句,使人捆起來,」等明日酒醒了,問他還尋死不尋死了!」那焦大那裡把賈蓉放在眼裡,反大叫起來,趕著賈蓉叫:「蓉哥兒,你別在焦大跟前使主子性兒。別說你這樣兒的,就是你爹,你爺爺,也不敢和焦大挺腰子!不是焦大一個人,你們就做官兒享榮華受富貴?你祖宗九死一生掙下這家業,到如今了,不報我的恩,反和我充起主子來了。不和我說別的還可,若再說別的,咱們紅刀子進去白刀子出來!」鳳姐在車上說與賈蓉道:「以後還不早打發了這個沒王法的東西!留在這裡豈不是禍害?倘或親友知道了,豈不笑話咱們這樣的人家,連個王法規矩都沒有。」賈蓉答應」是」。

眾小廝見他太撒野了,只得上來幾個,揪翻捆倒,拖往馬圈裡去。焦大越發連賈珍都說出來,亂嚷亂叫說:「我要往祠堂裡哭太爺去。那裡承望到如今生下這些畜牲來!每日家偷狗戲雞,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我什麼不知道?咱們`胳膊折了往袖子裡藏’!」眾小廝聽他說出這些沒天日的話來,唬的魂飛魄散,也不顧別的了,便把他捆起來,用土和馬糞滿滿的填了他一嘴。

鳳姐和賈蓉等也遙遙的聞得,便都裝作沒聽見。寶玉在車上見這般醉鬧,倒也有趣,因問鳳姐道:「姐姐,你聽他說‘爬灰的爬’,什麼是‘爬灰’?」鳳姐聽了,連忙立眉嗔目斷喝道:「少胡說!那是醉漢嘴裡混唚,你是什麼樣的人,不說沒聽見,還倒細問!等我回去回了太太,仔細捶你不捶你!」唬的寶玉忙央告道:「好姐姐,我再不敢了。」鳳姐道:「這才是呢。等到了家,咱們回了老太太,打發你同秦家侄兒學裡唸書去要緊。」說著,卻自回往榮府而來。正是:

不因俊俏難為友,正為風流始讀書。(待續)(http://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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