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556)

第四部第十二卷
维克多.雨果(Victor Hu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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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等 待

  在等待的时候他们干些什么呢?

  我们应当谈出来,因为这是历史。

  当男人做枪弹,妇女做绷带时,当一口大铁锅还在烈火上冒气,里面盛满熔化了的锡和铅,正待注入弹头模子时,当哨兵端着武器立在街垒上守卫时,当安灼拉全神贯注,巡视各处岗哨时,公白飞、古费拉克、让.勃鲁维尔、弗以伊、博须埃、若李、巴阿雷,还有另外几个,互相邀集在一起,正如在平时平静的日子里,同学们促膝谈心那样,坐在那已成为避弹地窖的酒店的一个角落里,离他们建造的堡垒只两步路的地方,把他们上好子弹的枪支靠在他们的椅背上,这一伙壮美的年轻人,开始念一些情诗。

  什么诗呢?这些:
    你还记得我们的甜蜜生活吗?
  当时我俩都年少,
  我们一心向往的,
  只是穿着入时,你我长相好。
  在当时,你的年纪,我的年纪,
  合在一起,四十也还到不了;
  我们那简陋的小家庭,
  即使在寒冬,也处处是春光好。
  那些日子多美好哟!曼努埃尔豪迈而明智,
  帕里斯正坐上圣餐筵席,
  富瓦叱咤似惊雷,
  我被戳痛在你汗衣的别针尖儿上。
  人人都爱偷望你!我,一个无人过问的律师,
  当我陪你去普拉多晚餐时,
  你是多么俏丽!我暗自寻思:
  蔷薇花儿见了你,也会转过脸儿背着你。
  我听到他们说:她多美!她多香!
  她的头发多么像波浪!
  可惜她的短大衣,遮去了她的小翅膀;
  她头戴玲珑小帽,好似蓓蕾初放。
  我常挽着你温柔的手臂,漫步街头,
  过往行人见了都认为:
  爱神通过我俩这对幸福的情侣,
  已把明媚的初夏许配给艳阳天。
  我们掩上门,不见人,像偷啖天庭禁果,
  饱尝爱的滋味,欢度美好光阴。
  我还没有说出心中话,
  你已先我表同心。
  索邦真是个销魂处,在那里,
  我温存崇拜你,从傍晚到天明。
  多情种子就这样,
  拉丁区里订鸳盟。
  呵莫贝尔广场!呵太子妃广场!
  在那春意盎然的小楼上,
  当你把长袜穿到你秀美的大腿上,
  我看见一颗明星出现在阁楼里。
  我曾攻读柏拉图(1),
  但已完全无印象。
  马勒伯朗士(2)和拉梅耐,也都不能和你比;
  你给我的一朵花儿,
  比他们更能显示上苍的美意。
  我对你百依百顺,你对我有求必应;
  呵金光闪耀的阁楼!我在那里搂抱你!
  天欲晓,我见你,披睡衣,举旧镜,
  来回移步床前,窥望镜中倩影。
  晨曦,星夜,花间,飘带,绉纱,绫绮,
  美景良辰,谁能忘记!
  相对喁喁私语时,
  村言俚语全无忌。
  我们的花园是一钵郁金香,
  你把你的衬裙当作窗帘挂。
  我将白泥烟斗手中拿,
  并把那日本瓷杯递给你。
  还有那些常使我们笑话的灾难!
  你的手笼烧着了!你的长围巾丢失了!
  有一夜,为了同去吃一餐,
  我们竟把诗圣莎士比亚的画像卖掉了!
  我像个讨饭的化子,而你却乐善好施。
  我常乘你不提防,偷吻你鲜润丰腴的臂膀。
  把但丁的对开本拿来当作台子使,
  我们快乐无边,同吃了一百个栗子。
  当我第一次在那喜气洋洋的破楼里,
  吻了你火热的嘴唇,
  你头发散乱脸绯红,撇下我走了时,
  我面色苍白竟至相信有上帝。
  记取我们种种说不完的幸福,
  还有那废弃了的无数丝巾绸帕!
  呵!叹息声声,
  从我们郁结的心头飞向寥廓天际!
  (1)柏拉图(Platon,约前427—347),古希腊唯心主义哲学家,奴隶主贵族的思想家,自然经济的维护者。
  (2)马勒伯朗士(Nicolas Malebranche,1638—1715),法国唯心主义哲学家,形而上学者。

  那样的时刻,那样的环境,对青年时期种种往事的追忆,开始在天空闪烁的星星,荒凉死寂的街巷以及吉少凶多、迫在眉睫的严酷考验,都为让.勃鲁维尔这个温柔悱恻的诗人低声吟诵着的这些诗句,增添了一层凄迷的魅力。

  这时在那小街垒里燃起了一盏彩色纸灯笼,大街垒里也燃起了浇了蜡的火炬。这种火炬,我们已经知道,来自圣安东尼郊区,每年油荤星期二(1),人们戴着面具挤上马车向拉古尔第区进发时,点燃在马车前面的那种火炬。
  (1)按天主教教规,每年在三月前后的四十天中,教徒不吃肉不喝酒,是为封斋期。封斋期在一个星期三开始。斋期开始前举行狂欢节,大吃大喝大乐若干天,到封斋期前夕星期二晚,进入最高潮,是为油荤星期二。拉古尔第区在巴黎东郊,是狂欢活动最集中的地方。

  那火炬被插在三面用石块挡住的避风笼子里,让火炬的光像盏聚光灯似的,全部射在那面红旗上。街道和街垒都仍处在黑暗中,人们只能看见那面亮得可怕的红旗。

  火炬的光在旗子的朱红色上增添一种说不出多么骇人的紫红颜色。(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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