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明朝末年至清朝道光年间,时间跨度二百多年。崇祯皇帝在煤山自缢身亡后,一位忠臣也以身殉国。
二百年的岁月,早已物是人非。谁还记得当年殉国的忠臣烈士?后来,明末忠魂进入清人梦境,以事相托。这场特别的时空之旅,成为追忆历史的契机。
兖济道官署在兖郡城西,原先是明朝都阃府的旧址(编注:都阃(音督捆),统兵在外的将帅)。有一年,观察使某公到任后,喜爱官署西边的一块空地,于是在这种植花草,开挖池塘灌注泉水,搬来石头堆成假山,修建小亭,在这里和宾朋酣宴吟咏或者赏玩古文物,以此为乐。
《夜雨秋灯录》的作者宣鼎在滋阳作幕僚时,公子某司马摆下酒席,邀请他赴宴,他们一起登上假山,欣赏风光。
宣鼎看到西墙外有一个方形的土台,长约二丈左右,高达五尺多,非常宽广平整。如果根据地势,堆造嶙峋小山,周围再建造走廊屋舍,那么园林的景致必是石路蜿蜒,曲径通幽,整体景观必会更胜一筹。他在心里琢磨着,但并没有说出来。
一番畅饮,众人都醉了,宣鼎提着灯笼回到卧室,朦朦胧胧进入梦乡。他梦到一位贵人,身穿红袍,头戴纱帽。看他的面容净白又多胡须,高隆的额头上衬着一双长眉,在中庭徘徊。
一会儿,有个童子来投名片,声称“曹公前来拜访”。宣鼎刚要看看名片,但见贵人已经进来了。那人仪表堂堂,拱手高坐,仔细地端详宣鼎很久,说:“白天,你看见的那个土台,是否知道那下面是我安葬的地方?魂魄所栖,并不可作为游览之地。当日,我仓卒为国捐躯,既没有留下碑志,又没有人为我立祠堂。遗憾史书都没有记载,故而感到寂寞。既然你著作《夜雨秋灯录》,何不记下我的事迹,以后若有官宦到此游览,也好知道那里安葬着故人,不致于唐突造次,这不是一场巧合的机缘吗?”
宣鼎心里承诺,但还想再询问一下细节,却不知何故牙关紧闭,始终说不出一个字。这时贵人起身,宣鼎唯有拜送。那位贵人说:“翌日,我将派人告诉你我的名字,届时可以略见一斑。”说罢,那人一面行走,一面吟咏,曰:
“寒泉百尺吐长虹,多少风云在瓮中。遗蜕纵教黄土压,精灵已逐鼎湖龙。
回首燕台策马行,征途顺访绿杨营。惨闻帝抱虞渊痛,国破家亡敢再生。
爱妾随身字窅娘,一般殉节共流芳。行人莫当胭脂井,玉虎偷窥水尚香。
千古崇窿土一台,金蚕飞出总堪哀。年年风雨清明节,若个梨花麦饭来。
忠义光能烛九渊,闲携桃叶岱云边。何须短碣题名字,杜甫南楼一散仙。”
吟罢,贵人回首看着宣鼎,向其挥挥手,仿佛示意他就此止步,不必再送。宣鼎正在疑惑徬徨之时,忽觉脚下犹如误踏沧海,顿时从梦中惊醒。
他躺在床上,默默地回忆贵人吟咏的诗句,依然历历在目,记得一字不差。于是将贵人的嘱托记了下来。
次日傍晚,恰逢一位幕僚前来,于是宣鼎问他关于土台之事。幕僚神色凝重地说起前朝往事。这时宣鼎才知,原来土台下面有一口井,是明朝忠臣曹廷桢的死难之处。
昔日崇祯十七年(1644年,甲申年),曹公正准备进入都城,途经此地,拜访友人。忽然,侦察员来报,说煤山生变,崇祯皇帝在煤山自缢身亡。一夕之间,曹公就成了亡国之人,他捶着胸脯大哭,说:“我不忍违心事奉二主!”因此纵身投井殉国。
当地人感念他的忠义,于是关闭了井阑,并在井上覆盖黄土。由于此地临近官衙,不敢作为坟陵,然而人们也不忍心见曹公再酌黄泉,于是将此地筑成平台。
时光转眼飞逝,至道光年间(1821年—1850年),观察使某公到这里做官。他的小妾素来骄横,蛮不讲理,也是河东怒狮。夏日的一天,那小妾见这里绿荫浓密,四面凉风习习,于是簪花傅粉,穿着短罗衫,坐在土台上纳凉,并且翘着双脚,吸着水烟,与众婢女大声喧哗,吵闹不休。
忽然,那名小妾大叫一声,遂即倒地,犹如发癫。她面色青紫,双目瞪视,口吐白沫,却作昆山口音,骂到:“淫娃,你是什么东西,敢在这里撒野?此处虽然凉爽,然而下面是我的墓穴。你一个妇人,坐在我的屋顶上,岂不是太傲慢了?而且你浓妆艳抹,吸着水烟,成何体统?念你丈夫也是一个读书人,怎能没有家教,想必是惧怕你的淫威吧?我实在不能饶你。”说罢,那名小妾自批脸颊,狠狠地打自己。众婢女惊慌而逃,赶紧去请某公。
某公到来之后,听到小妾的口音不对,知道她犯煞,赶紧叩拜认错,乞求宽恕。曹公的忠魂说:“我家也有妇人,假如在你家的屋顶上不知礼节,放荡地坐着,你心里什么滋味儿?”
某公说:“婢子实在无礼,我会严厉斥责她。既然您安葬在此处,恳乞相告您的姓名。”那忠魂高声说道:“我是明朝大臣曹廷桢。”
此后,那名小妾收敛了淫威,不敢肆意造次。观察使某公派人打听曹公家乡的父老,都说有此人,有此事。但他官至何职,一同死难的还有谁,是否还有子孙,却是不得而知。
待幕僚离开后,宣鼎回忆起梦中的景象,那位身穿红袍,头戴纱帽的贵人,很可能就是曹公啊!
夕日余晖照射到树荫之下,宣鼎心有所思,既然忠灵能自如地进入他的梦中,曹公又是何等英灵?他特别记下此事,也不负忠魂入梦嘱托。@*#
事据《夜雨秋灯录》卷1《忠魂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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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