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照片 古意绵绵(四)编草帽“十年谷子八年糠”忆往事

作者:农本木
回娘家时挑着空担子,回程则装上满篮物品,台湾人谑称此举为“女儿贼”。(农本木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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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食

1950年前后,台湾乡下大都以农耕为主,生活相对困窘,收成好才有米饭吃,收成不佳则只好餐餐和地瓜相对,以之为主食。物资普遍匮乏,家长既穷又极端节俭,孩子身上极少有零用钱,甚至不知零用钱为何物!

孩子偶而外出时,如远远见到有人在自家门口,或半路上吃糕饼等东西,甚或夏天吃“枝仔冰”,那个欣羡就不用说了,眼睛不听使唤地直直投射过去,死死的黏在对方嘴上的那个宝贝。

被盯孩子的表现是既得意又不爽,早就蓄势待发,等走近时随即空出一只手来,用食指在自己的脸颊上用力划三下,表示“羞羞羞!”空得出口来的,还会同时大声奉送两句:“未见笑,看人吃!”被讥笑的孩子当然心不甘情不愿地立马做出回应:“啍!稀罕!?”并故作不屑状,用力甩过头去。

那个年代教育尚未普及,小儿双方做出这些不合时宜的举动,那是常有的事。我自己就曾做过──在火车站的月台上,盯着看人吃,看得只差眼珠子没掉下来。幸好火车及时进站,此事才平和落幕,没出现短兵相接的局面。

“汝记得吗?汝6岁那年我带汝去外婆家帮忙挽土豆(花生),我放下空担子(回程则装上满篮物品,台湾人谑称此举为女儿贼),把竹篮靠拢、抽出扁担,立在地上拄着,在月台上等火车。月台上没几个人,汝高兴地在月台上跑来跑去。不久,一个提着方形布包、带着个小男孩、穿着白衬衫卡其裤的查甫(男)人也来等车,站在我们斜前面,过不一会儿,那孩子不知什么缘故开始吵,吵个不停,最后几乎呜咽起来,那个查甫人被烦得受不了了,只好把手上布包放下,弯下腰来,解开布结,露出部分纸箱,摸索一阵子,从里头拿出一粒苹果,往裤管上擦了几下,那孩子立即安静下来,麻雀似的跳着接过苹果,迫不及待的往嘴里送,‘咔喳、咔喳’大口咬起来,一边含含糊糊的笑着说道:‘好甜、好好出(吃)喔……’”。

这是我老妈在“拼命三娘”似的编织队伍中,经过长久的静默之后,目不斜视地(应是针对我),突然说出的话。

编草帽的阿嬷与老妈

老妈和老阿嬷都善于理家,从不错过任何可以赚钱的机会。那时流行编草帽代工,价钱还很好,所以她俩一有空就编草帽。(农本木提供)

 

老妈和阿嬷都善于理家,肯为家人付出,从不错过任何赚钱的机会。那时流行编草帽代工,价钱还很好(据老一辈人讲,他们光编草帽就可置买田产),所以她俩一有空就编草帽。

我老姐大我五岁,既聪明,手又巧,虽很瘦弱,但编草帽也不需花多大力气,因此也被拉进这行列来。我则相反,手脚不灵活细致,编出的帽面,该平滑的偏偏给它鼓了起来(这要扣钱的),而且速度非常慢,老姐已大功告成,编完一顶,我却还在帽底徘徊着。这样磨了好大一阵子,老妈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把我给三振出局。哈!我乐得到处溜搭玩耍,绝不因被三振而引为奇耻大辱。

在长久的静默中,老妈突然说出那段话来,俗话说“十年谷子八年糠”,听得我一愣一愣的。(农本木提供)

 

那天,她们三人正各据一方,编得如火如荼,我则在老妈身后磨蹭来磨蹭去,老妈突然说出那段话来,听得我一愣一愣的,但脑中想的却是我穿着不知哪位亲友送的,孩子穿不下的浅粉色旧洋装,在月台上一下走东,一下奔西,兴奋得很,完全不在意老妈的警告:‘不要乱跑,火车就要来了!’

阿嬷和老姐都听见老妈的话了,可能因为内容不涉及她们,所以都不作声,继续戮力于手上作业。我脑子转着,只看见自己穿着可爱洋装的模样,也没吱声。

老妈看看没人回应,又接下去说……

“唉!我身上的钱扣掉来回车钱,再买个‘等路’(伴手礼),剩下的钱也不够买一个苹果给伊吃,看别人的孩子吃得那么好吃的样子,伊却只能盯着人家瞧。本来难得来坐火车,欢喜的在月台上走东走西,那时却只是扯着我的裙角,眼睛牢牢地盯着那男孩大口大口吞着苹果,干咽口水。

伊一声不吭,不啍也不闹,也不讨要,上车之后也只是不安分地在位子上滑动,一字不提苹果的事,好像没发生过那事一样。唉呀,我那时心里真的很呒咁(不舍)呢!”说着说着,语调竟有点低迷了……

哇!第二人称改为第三人称了,敢情老妈是对着阿嬷说的,大人的话,本来就常常是“话中有话”的,不过真正说的是什么,那时的我还不太明白。(隔年的夏天,我正要考初中。)

我明白的是,虽然我从那时起可以不编草帽,但其它工作却不能免,尤其是粗重的活儿。比如担水,家中十几口人和一大群鸡鸭鹅、火鸡和牲畜的饮水,老妈交给我负责。自小五开始,我每天放学后的工作就多了一件──到井边一桶桶地打上水,倒入大铅桶里,等两桶都差不多打的有八分满,然后挑起倒进几公尺外的厨房蓄水槽中,直至满槽。

那前一项工作是什么呢?是搓蕃薯签,自小三开始,家里养了一头母猪及几条半大的猪崽子,食量颇大,我每天放学后要负责搓满一大竹篮的蕃薯签,让老妈倒在大雨伞般大锅中,混合切碎的蕃薯藤叶一道煮烂,放凉后,以木桶装着提去满足猪崽一家的饮食需求。

还一项是傍晚时把野放禽类找回来。那时的家禽全是放养的,野草地,埤塘边,荒地里,随它们自由跑动,它们都很温驯,只在熟悉的区域觅食,不敢跑远,直到傍晚才随着去找的主人回家(妙的是,它们也知道谁是主人,不会跟错),老妈有时自己去找,没空时,往往就要我去赶它们回来。

我拾起一根细竹竿,也不知当时什么本事,竟然能一一的把这些不同族群的大小家伙们分别找到,并且完整无误地赶回家来。它们也很合作,鸡进鸡笼,鸭进鸭圈……这些古锥的大小家伙们都明白,等会还有大餐可吃,只有公鸡挣着脖子,鼓着溜溜的小圆眼,呱呱噪噪着,其它的大都乖乖的等着,不叫不闹,待到饱餐一顿后,便安然入睡,做它们的春秋大梦去了。

老妈面对这一大堆预计晒成萝卜丝的白花花的白萝卜,洗洗搓搓之余,也只能以平常心对待。(农本木提供)

 

唠叨了半天,我的重点是,平时老妈都很忙,整天粗活不断,又苦又累,好不容易下午有两三小时较空闲,又急着编草帽,脾气当然不会很好,她原本是个性情很温和的人,但每次回头看我永远是那付慢吞吞的德行,交待我做的事爱做不做的,效率差到爆,往往惹得她一肚子火,有时不免声色俱厉地叨叨念念。我表面上装做不在乎,心中却有所不平。

有一次,老妈不知为了何事大声骂我,并铁青着脸啰嗦了半天,我记不得自己犯什么大错,委曲的哭了起来,并且不加思索的便往西边小路跑去,小路尽头就是大海,老妈吓坏了,以为我想投海自尽,拼命在后面追。(我当然不敢跳海,而且连怎么跳都没半点概念。)

最后是在西边沟仔被洗衣妇拦了下来,我才顺水推舟地让老妈牵着手走回家。

在我一向的感觉和印象中,老妈并不疼我。虽然不缺吃不缺穿,而且我很依赖她,小一时,放学回来没见到她,还哭着到处找她,但我心中总感觉妈妈并不喜欢我,我不是她所爱,有没我这个女儿都一样……。

可是自从那次追我、怕我死掉,和这回老妈编草帽时,一边“十年谷子八年糠”的提起往事,并且当众说出了心声,我当时虽然仍是一付毫不在乎的模样,内心其实已慢慢在发酵:老妈也是爱我的,只是嘴上不说,没表现在行动上而已。

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不知不觉中,阿嬷和老妈都已凋零故去有年,老妈那天讲的话,言犹在耳,每当想起当日情景,尤其想到老妈二十岁花样年华嫁到我家,竟日操劳,农事、家务溢满她的青春,温顺的她,六十多年来一直生活在能干阿嬷的身影下,事事处处唯唯诺诺,以致最后得了忧郁症。想到这里,“呒咁”的人换成了我,竟兀自地痛哭了许久。

“人去物非”,空荡荡的老家门深户锁。午夜梦回,那一幕幕沉淀在记忆深处,如朝霞如夕照幻化的影像,也只能在仅存的老照片中追索了。@

责任编辑:方远

从活到103岁的老阿嬷挺着背坐在矮圆凳上编二三个小时的草帽和她比纸质细丝草帽原材料粗大不止五倍的手指来看,老阿嬷也是一生劬劳,极尽辛勤之能事,对家庭贡献颇大。(农本木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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