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紀實文學

血紀(381)

下集-第三章:一段教書的日子

第二節:二十四中學(2)

經她這麼一講,我想起每次胡媽的囑托,便答應專門為她從初一的課程開始補習,這樣我也好熟悉整個初中的數學和物理教材。從那天開始,她每天都帶著書包和一顆渴求知識的心,到我所住的病房裡同我一起做作業。

學校開學前兩天,按校方通知,我去二十四中報到,行政辦公室的總務主任辦理了我的入校手續,並在靠學校北端的松林坡教師宿舍裡,給我安排了一個單人房間。

第二天,我便正式搬到了二十四中學的教員宿舍。在邊僻蔡家場,有了一個可以遮風避雨的安息窩。

雖說地處邊僻,但校園卻是滿不錯的,足足有五萬平米的校區被濃濃的綠茵覆蓋,周圍被農田所包圍,東面臨著一個高聳的懸巖,山下便是從北碚通往重慶的公路。

一幢四層的教學行政辦公樓位於中央,兩幢三層的教師宿舍樓分別位於南北兩側,掩藏在叢林中,加上學校前方大約八千平米的操埸,整個學校相當大,抗戰時期,這兒原是國民黨駐軍建立的一所軍需學校。

抗戰勝利後,國民政府就將這裡改成一所國立中學,取名戰國時期燕國的賢士樂毅。其中含寓著培育求賢的宗旨!

真的,它的優美的環境自蓄著一種陶冶學生情操的魅力,那山林的氣息,又含著隱居求讀的氣氛,這真是一處難得的求學聖地。

可惜,這樣聖潔美麗的校園,卻被中共糟踏了。

在風雨吹打之下,早先軍校的建築黃色的粉壁從泥牆上剝落,房梁被白蟻蛀空,連同泥牆倒塌成一堆堆廢墟,不知什麼時候建的教學樓,像無人管理,窗檻破損、桌椅殘缺。那片寬闊的操場上長滿了一人多深的茅草,好像一片荒蕪的草地無人清整,校舍中的石板通道上長滿了青苔。

走進教學大樓,二樓開始是初中的教室,一大群孩子在整個的教學樓裡狂奔亂吼,不時傳來玻璃被砸碎的響聲,和桌椅倒地發出的沉悶衝擊聲,令人心神不寧。上課的鈴聲響過後,大樓裡傳來的雜響仍沒有間斷,一直要等到十分鐘以後,走廊裡才漸漸地安靜下來。

我在第一天並沒有課時,教研組的周興,建議我去聽一下高一年級三班的劉老師所上的數學課。

高一年級的教室基本上在三樓,那走廊上的秩序比二樓稍好一點,當我走進劉老師正在上課的四班教室時,頓時被亂哄哄的課堂弄得頭腦發脹。

只見那五十開外的劉老師在講台上,聲嘶力竭的叫喊!不時的還在用手裡的教鞭,拍打著黑板,可是無濟於事。

已經是十五、六歲的孩子講的講話,互相打鬧,調笑不停。有的往前面座位上的學生背上,貼上一張畫著烏龜的紙,引起後面學生的嘩然大笑!還有兩個女生在合拍唱歌!這哪裡是課堂!簡直就是頑童的遊樂場!

我深深為講台上上了年歲的劉老師感到難過!想他苦心備了一晚上的課,全給這些不懂事的少年踐踏了。

一堂課下來,劉老師的授課技巧我是一點沒學到,腦子裡卻想著,明天我上高一年級二班的課,第一個動作該是整頓這遊樂場般的課堂秩序。

晚上,當我想到白天所看到的亂哄哄的課堂秩序後,無心備課,便聚在李興全的宿舍裡,同隔壁幾位老師一起聊天,那話題從簡單的身世介紹開始,接觸到學校現狀,大家無不為紛亂的教學秩序而煩惱。

唯獨只有李宏老師,最無所謂。他是接他父親班來教化學的,他的父親曾在文革時被趕出校,最後死在憂鬱之中。他說,他決不會像父親那麼死心眼,上課時,學生不聽,乾脆便停下課來給他們講故事。

「反正學校的任務就是管著這些孩子不出校門,不到外面惹事就好」!他無所謂的說,只有對文革遺風無可奈何的人,才用這種自欺欺人的辦法對付學生,這倒合符統治者的要求,當然,這不是教書育人的態度。

在文革中這所學校並沒有逃掉厄運,原先一位資格最老的數學老師羅某,在1968年因忍受不了學生們的打罵,在王家大院裡懸樑自盡……

晚上十點鐘左右,聚在一起的老師們已散去,各回各的宿舍。我獨自走下樓來,心情極不舒暢。

自己冤獄半生幾乎喪命,在監中我自比『奴隸』,『平反』並未沉清是非,冤屈舊脹遠未了結。而今『命運』還操在他人手上。我對在這種邊遠學校,管束頑劣少年的差事,心中憤憤不平。

想著想著,便獨自向那棵教學大樓門口最大的老槐樹走去。聽學生們說它已有百年歷史,是這裡百年變遷的見證人。

一邊走,腦海裡還在不斷湧現白天所看到鬧哄哄的課堂。聽那百年老樹在寒風中瑟瑟作響,似乎正在述說那漸漸遠去的故事。

想到在獄中那麼苦的環境中,仍以讀書為樂事。那可真是:「舊書不厭百回讀,熟讀深思子自知。」

當年,為了保存一本書不被鷹犬搜去毀掉,我曾絞盡腦汁藏書於瓦礫、草垛,拼著命來保護那被當局蹂躪的知識!

卻沒想到,生在如此優美環境下,如今的孩子們竟視知識為糞土,視讀書為蠢事!毛澤東你的罪惡滔天!(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