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上海之殇（一）
故事者，旧去之成实者也，记之以念乎，传之以共乎。
近期读周先生树人之文，见一段文字：“中国人从来不怕灾难，不管是多大的灾难，只要是大家一起倒楣就行，从不探究真相，也不屑于别人去了解真相，灾难过后，庆幸己躲过了，嘲笑别人离去了，最后下一句浑话——这都是命。”深有所感，又值家乡多事之秋，故成此文。小说定为虚构，然从前言，念之情，共之意确真也。
Chapter I
小区封闭两天了，幼儿园也停止了。就五分钟前，居委会阿姨在花园里用大喇叭喊，二号楼和三号楼相继发现阳性确诊者，所以小区需要再封闭两天，请大家在家耐心等待核酸检测。
光正正在厅里打游戏，因为封在家里没事，前两天买了《埃尔登法环》，目前正在努力中，完全没有注意到外面的声音。
念觉正在阳台晾刚洗好的衣服，听到消息后，就回头向光正说：“又要多封两天了，对面楼有确诊。”
光正没有回答，全神贯注于他的游戏。
“喂，和你说话呢！”
“噢，你说什么？”光正稍稍看了看念觉，又随即回头看着电视。
“我是告诉你，又要再封两天。”
“为什么？群里很多人都说要解封了。”光正头也不回地问道。
“楼下在喊，对面楼有人中招，所以再封两天。你能好好看着我说话吗？”念觉对光正的态度有点不耐烦了。
“是吗？我怎么没看到救护车过来拉人呢？”光正听见念觉在教训自己，便停下游戏，到阳台上来向外张望。
“你是瞭望塔，什么事都要给你看到的。要么你是领导，发生的事情都要向你汇报的。”
“我就说说而已！那就只好再等两天了。”
“你去看看冰箱里还剩下点什么，能坚持几天？”
光正转身走过客厅进了厨房。过了一会儿，从里面传来光正的声音，“肉蛮多的，牛奶也够。你买了很多鸡蛋嘛？”
“那蔬菜呢？”念觉问道。
“蔬菜快没了，就剩半颗卷心菜了。”
“你瞧，小菁叫我们多囤点吃的，你不肯，现在怎么办？”
“你妹妹也太夸张了，叫你囤两个月的食物。你以为政府是假的啊？他们又不是笨蛋，不可能封闭很长时间的。就算是要长时间封闭，政府也会想好对策，总不见得眼看着老百姓没有东西吃。你放心，不会饿肚子的！”
“反正是你说不会的，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你去想办法。我父母已经囤了两个月的物资了，反正你父母都听你的，都说不会、不会。”
“肯定是不会呀，爸妈的小区昨天就解封了，不是蛮好嘛，不要听外面的人胡说八道。”光正回到厅里，正准备坐下，重新开打。
“你说不会，当年武汉的事忘记了？封了多长时间啊？”
光正放下手中的遥控器，转身对念觉说：“那是刚刚开始，对疫情不熟悉，不能算作政府措施不到位。”
“好好好，那去年的西安呢？都已经过了将近两年了，不还是一样没东西吃？医院也全部关门。新闻里说一个老头心脏病发，但是不让他进医院，直接死在了医院门口。还有一个孕妇，延误了送医时间，到了医院还是流产了，多惨啊！”
光正站了起来，每当谈到这种他认为是污蔑国家的问题时，他总是特别认真，“你不要一直听你妹妹讲的那些美国新闻，那些都是假的。美国人自已抗疫不利，死了那麽多人，人民都暴动了。以为他们最好让我们国家也像他们样？你脑子要清楚点。那个老头的死，政府出来辟谣了，肯定是假的。孕妇的事嘛，是小区门口执勤的保安不放行造成的，是下面的人出了错误。这些下面执行的家伙，只知道一根筋地聼命令，什么也不懂。政府是要好好教育教育他们了。”
“那西安没东西吃呢？疫情开始两年后封城，但是物资照样没准备好，老百姓还是有饿死的。”
“我们是上海，好吗？西安那种乡下地方，政府下层官员学历低，总是不行的。上海是集中全国精英来管理的，怎么能比？”
“你反正都有道理，墨索里尼投胎。你是领导，为党为人民！”
这样的争吵，疫情以来时有发生，念觉总感觉光正在逃避什么，每次谈到政府的弊端，他总是极力维护，但又显得底气不足。当年她怀了舜舜，小菁极力建议她到美国去生，拿美国护照。光正的父母坚决反对，认为这是忘本，而且正好光正刚刚升了科长，也不想放弃，就作罢了。现在念觉看来，光正的性格中缺少了点什么，而且那一点，现在好像比较重要。
“妈妈，妈妈，我醒了！”从小房间里传来了舜舜的叫声，现在上海的学校是不说上海话的，所以舜舜是一口普通话。
“醒啦？妈妈在晾衣服，马上进来。”
光正轻声说了一句“妈的”，便把游戏机关了。
念觉迅速晾完了最后几件衣服，转身瞪了他一眼，“妈妈来了。”
上海幼儿园有睡午觉的习惯，所以舜舜在家也习惯性地睡了午觉。从去年十月份，上海一对老年夫妇引起陕西疫情开始，到目前就没有消停过，幼儿园也没好好去，现在终于轮到上海了。
舜舜一出房门，就拿着光正的手机看抖音。念觉很反感，但又没有好的理由反对，因为所有的孩子都在看，而且看的内容也无非是猫猫狗狗。
“舜舜，要不要和外公外婆，爷爷奶奶视频一下？”
“好的。”舜舜头也不回地回答道。
“那你快点，爸爸也正好想问问爷爷奶奶的情况。”光正走到舜舜面前，拿过手机点开微信。《我和我的祖国》那嘹亮的歌声从手机里传出来。
“我最讨厌爷爷这个手机铃声了！”舜舜奶声奶气地说。
“不要瞎说，这个多正能量啊！”
“妈妈也不喜欢！”舜舜反驳道。
“你看你，经常在小孩子面前乱说！”光正瞪眼看了一下念觉。
念觉也不作声，心里想到，“这帮老红卫兵都吃过共产党的亏，现在还是那麽粉红。很多他们的亲戚、朋友还是死在文化大革命中，真搞不明白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
微信接通了，光正把手机交给舜舜。
“舜舜，想爷爷了嘛？”
“不想，想奶奶了。”
“好的好的，你不想我，我也不想你，不给你买玩具了！”
“我又想了想，又想爷爷了，玩具还是要买的！”
……
光正等他们这样鸡同鸭讲了一阵，便拿过手机问：“爸，你们现在解封了，能出去逛逛了吗？”
“逛什么逛！刚刚居委会来通知，说又发现了阳性，下午六点开始继续封，封几天也没有说。”建军退休在家，平时喜欢斗斗地主、搓搓麻将，这两天憋得实在难受。
“这也没有办法，只好继续封。听政府的，政府总是为我们好的。”
“是呀，现在都是从境外传来的。真是的，外国人自己国家死了那麽多人也就算了，还要放人出来害我们！”美娟听到孙子和儿子的声音，也急忙从厨房里赶出来，“这下好了，现在我们还要封，美国真的是太坏了！”
念觉最不喜欢听到这样的论调，像是没脑子的苍蝇，所有坏事都往美国那里撞。她不想让舜舜听见，便把舜舜叫到一边。
“那你们吃的东西还够吗？”光正问。
“昨日出去买了点，邻居都拚命地抢菜，我就不抢。我告诉你妈，政府那麽好，还会让人民饿着？真是笑话！”建军讲。
“我也是这样对念觉说的，但是她就相信她妹妹和她说的美国新闻，说要囤两个月的物资。真滑稽，以为是打仗呢！我是坚决不同意的！”
“是的，小方太简单了，让她少听听这种新闻，还有千万不要让舜舜听到，别学坏了！”
念觉听了这话，很不是滋味，便对光正说：“时间差不多了，我要问问我父母的情况，舜舜还要上课呢。”
光正听了，点点头，便对建军和美娟说：“不多说了，舜舜要上课了，有事再联系，自己当心点身体。”
“好的，没事的，你们放心。”
“舜舜，过来和爷爷奶奶说再见。”
“爷爷奶奶再见。”
“舜舜再见。”
光正这边还没挂，念觉那边已经接通了。
“爸，你们那边还好吗？我们这里刚刚通知又要再封两天。”
接起电话的是泽士，他从学校退休也好几年了。“是吗？那要想办法多准备点吃的，当心一直封下去。我们这里没变化，居委会的人也找不到，只好自己管自己。”
“你知道的，魏光正最相信政府，所以没多准备吃的东西，反正吃光了，去偷去抢，也是他的事。”
“话不能这样说的，万一没东西吃了，倒楣的还是自己。”
“我也知道的，但能怎么办呢？开始他又不让我多买，现在倒好，想出去买也出不去了。”
“你不要乱说，我只不过告诉你不会的。那麽大的国家，那麽大的上海，会让你饿死？”光正急了，反驳道。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舜舜，过来和外公外婆讲讲话。”
“外公，外婆呢？”
……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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