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告诉别人我还在用书信与朋友联络时,大多数人都觉得那是一种雅兴,好像我们只是喜欢那些漂亮的羊皮纸和羽毛笔。平心而论,我确实喜欢使用漂亮的信纸和蜡封,但这并不是我最重视的因素。我认为,手写信这种传播媒介是数位讯息无法比拟的。
加拿大传播学家马素‧麦克鲁汉(Marshall McCluhan)有句名言:“媒体即讯息”。讯息的传播形式甚至比讯息内容还重要。很多人以为不同的传播形式(书信、电子邮件、简讯)是可以互为代替的,虽效率不同但结果相同。人类传播讯息的形式从过去的书信、电报到今天的电子邮件及简讯,每次新的形式出现,旧的似乎就会被舍弃。
其实,不同的传播形式是无法得到相同结果的,你不会像写信那样去发简讯,即便电子邮件与书信较相似,但两者传达的讯息还是不一样。事实上,我们写信跟日常对话也大相径庭。
写信让人感觉较有私密空间,因为写信的时候,我们能够深度思考及措辞,而与人交谈就不行,会感觉不自然。写信有个独特的好处:我们可以独自慢慢写,对方不会即时回应你。
写信的时候需要专注,可惜的是,现代人似乎越来越不能专注,发个简讯很快,不用花太多心思,而且很快就能得到回应。
现今人类的语言能力令人忧心,你会发现,我们传达的讯息“内容”正迅速减少,研究发现,自1970年代以来,美国人的词汇量不断减少。但我们也应留意,讯息的传播形式也在退步。手写信也许已成为失落的艺术,但对现代人来说,却是提升传达力的良方。
如果不举一些实例,以上论点似乎相当抽象。以下我挑选了几封出色且历久弥新的书信,与读者分享。
美丽情书
英国诗人约翰‧济慈(John Keats)的情书写得非常美。1818年,年轻的济慈认识了芬妮‧布劳内(Fanny Brawne),不久两人就坠入爱河。济慈在1821年因肺结核去世,年仅25岁,这段爱情就此夭折;不过,他写给布劳内的情书很多都被保存下来,并集结出版。
其中一封著名的情书是1819年7月1日写的,信中说:“我无法用言语形容你的美丽:我想找到比灿烂更灿烂、比美丽更美丽的形容词。我甚至希望我俩是一对蝴蝶,只能共度三个夏日,这三日的喜悦胜过五十年平凡的生活。”
济慈在1819年的另一封信中说:“我每周都写信给你,你也要每周来信,因为你的信能点燃我的生机。我亲爱的女孩,我对你的爱实在难以言喻。”
由此可见,书信可以表达我们平常交谈不容易说出口的话。
熟龄友谊
《查令十字路84号》(84 Charing Cross Road)一书集结了二十余年来美国作家海莲‧汉芙(Helene Hanff)与英国书商法兰克‧铎尔(Frank Doel)的书信往来,两人的友谊完全生根萌芽于书面上。故事缘起于汉芙在美国找不到她想要的英国书,于是写信向英国“马克与柯恩”书店(Marks&Co)询问。这些信写得非常幽默,妙趣横生,也透露两位异国人慷慨的跨海情谊。
他们的书信往来何以如此精彩动人?因为即使身处遥远时空的读者,都能看到他们如何从专业交流一步步变成知交。例如铎尔的这句话就相当动人:“亲爱的海莲(你看,我已不再行礼如仪了)”。(编注:铎尔原本写信给汉芙都是称“亲爱的汉芙小姐”,因为信件必须留一份副本在书店存档,所以铎尔写信时用词都比较正式,直到后来某次回信他觉得不必再“行礼如仪”了。)
我很喜欢汉芙1952年致铎尔信里的一句话:“看来伊莉莎白不用再等我去看她加冕啦,而今后几年,我也只能(留在美国)为我的牙齿加冕了。”(编注:汉芙无法前往英国的主要原因是她必须治疗牙齿,每颗牙齿都要做牙套。)
罗伯特‧勃朗宁(Robert Browning)与伊丽莎白‧巴莱特‧勃朗宁(Elizabeth Barrett Browning)在婚前有19个月的书信往来,两人在通信几个月后见面。勃朗宁信中第一次赞赏巴莱特的诗作时如此说:“我真的是发自内心喜欢你的诗,亲爱的巴莱特小姐,这不是一封随手写的恭维信;总之,我欣赏你的才华,这绝非敷衍你的表面话,而是我的真情流露。”
给年轻诗人指点迷津
1903年,年轻诗人弗朗茨‧克萨韦尔‧卡普斯(Franz Xaver Kappus)写信给莱纳·玛利亚·里尔克(Rainer Maria Rilke),向他请教写诗的技巧,但里尔克的回信不仅讲了写诗技巧,还谈到一些人生哲理。
里尔克在1904年的一封信中说:“学习去爱也是好事,因为爱很困难。爱一个人时,那也许就是上天给你的一道超级难题、终极任务、最后考验,你所有其它付出可能都只是为了这件事。”
他在信中敦促卡普斯不要害怕孤独和伤痛,因为那是锻炼灵魂与塑造性格的力量。
里尔克在1903年的一封信中说:“你还很年轻,一切才刚刚开始,亲爱的先生,我诚心建议你:对你心中不解的事物要有耐心,把那些疑惑当作上锁的房间或外文书本去珍惜。别急着寻找答案,因为那是你现在还体验不到的。重点就是,接受生活中的每件事,把疑问搁在身边。或许未来某一天,你会逐渐地、甚至不知不觉地在某种生活体验中得到答案。”
要挑选一封约翰‧罗纳德‧鲁埃尔‧托尔金(J.R.R. Tolkien)的信出来讲有点难。他写给儿子麦可(Michael)谈婚姻的那封信当然值得一看,但我要分享的是他在1944年写给儿子克里斯多弗(Christopher)的信,内容谈到身处黑暗时代也要心存希望,写得相当好。二战期间,克里斯多弗在王家空军服役,虽然托尔金深感战争带来巨大苦难,但信中他告诉儿子:“经验告诉我们:邪恶势力虽有强大力量,企图操控一切,但向来徒劳无功,其所做所为只是在孕育正义的种子,这是邪恶始料未及的。”
这封信肯定能让儿子得到慰藉,这种慰藉难以言喻。而托尔金对黑暗世界的感悟,也转变成对爱的感悟,他说:“在我悲伤与心神煎熬之时,上天把你这份特殊礼物赐给我。几乎在你出生那一刻,我就感受到你的爱,我如同听到清晰的言语在向我预告:这份爱将永远伴随我,安慰我。我最亲爱的,也许上帝保佑,我们不久就会再相见,届时我俩‘健康无忧、心灵契合’;而且我深信,来世我们一定会再度重逢。”
书信透露性格
书信是有意向的语言(language of intentionality)。澳洲作家兼音乐家爱德薇娜‧普雷斯顿(Edwina Preston)说,写信的时候可以暂停,把你的即时体验写下来。
她说:“信是一种临时、即时的生活纪录,记录你当下感受到的、发生的事。写信就是把当下的点滴想法逐一写在纸上。”
写信时,周遭再小的风吹草动,也可能影响你的思路及写作内容。由于写信本来就需要慢慢思考,所以你可能就会把“临时看到听到的东西”(stuff of life)写下来。
虽然写信也可以写我们的日常活动,但信毕竟不是日记,不会只是平铺直叙写那些事。就像普雷斯顿说的,写信会考虑到收信人,“你会与对方持续地对话,不断地互动,因此必须顾虑对方的感受,而写日记则不需要”。所以写信的时候,你会在意对方看信时是否喜悦。
在写信过程中,你要做很多决定,因此一封信包含的讯息不只是文字而已。例如,你要选择何种信纸、使用钢笔或铅笔、字迹潦草或工整、写错时怎么修改,处处都是讯息,这些讯息加上信件本文,就会透露写信人的性格。
收到一封手写书信深具意义,因为整封信都是对方为你花的心思,是对方重视你的具体表现,是值得珍惜和回味的,而这也是数位通讯无法比拟的。
普雷斯顿指出,书信往来无法得到即时回应,这是可以理解的;但如果是电子邮件或简讯这类即时通讯工具,迟迟不回就会令人不耐。除非是等待暗恋对象回讯的少女,大多数人都不喜欢等。其实,盼着对方来信的心理会增强收到信时的满足感。
这是我好友结婚那天发生的事:新娘在等待婚礼开始时,新郎找人送了一封信给她。这封信是他在几年前他们第一次约会后写的,信中表达他担心自己给新娘印象不好,随后新郎化焦虑为信心与希望,他深信他的盼望终将在新娘读到信的那一天获得回报。
婚礼当下便是寄信的最佳时机,虽姗姗来迟,但等待却是值得的;事实上,这些文字在岁月荏苒后变得更美了。
原文The Art of Letter Writing: Communicating With Pen and Paper刊登于英文《大纪元时报》。
作者简介:玛琳娜‧菲格(Marlena Figge)于2021年获得美国佛蒙特州明德大学(Middlebury College)意大利文学硕士学位,此前,她于2020年从达拉斯大学毕业,获得意大利语和英语学士学位。她目前持有教学奖学金,在意大利一所高中担任英语教师。
责任编辑:沈少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