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文人幾乎都擅古詩詞，風花雪月、溫柔敦厚、頌今頌聖之外，也有以詩證史、風骨凜然者。至於文字精彩、逸聞趣事，所在多有。我於筆耕之餘，好學好讀古詩詞，尤其是現當代文人的古詩詞，每見有趣處，不禁拍案叫絕。茲擇要編為趣話，以饗讀者，也為歷史留一頁別樣印記。
翻譯家楊憲益，嗜酒擅詩。文革後，輕鬆了一陣子，除了與老妻戴乃迭合作翻譯外，亦得機會與友人聚會、外出旅行。飲酒酣暢淋漓，吟詩出口成章，留下不少佳作。楊氏以慣常的幽默自嘲曰：「學成半瓶醋，詩打一缸油。」楊氏詩作隨意即興，絕不刻意。有〈無題〉詩頸聯「有煙有酒吾願足，無黨無官一身輕」。留英學友錢鍾書致信楊氏，說欣賞這首詩，但「覺得『吾願足』和『一身輕』對得不夠工穩，建議改為『萬事足』和『一身輕』。」楊氏看了只是一笑，也忘了回信，不是以為國學大師錢鍾書改得不好，而是覺得工與不工，根本就無所謂。想當年留英緣由：楊氏尚在少年，十三歲的他喜歡上了三十歲的女家庭英語教師，拿她的名字「徐劍生」開玩笑，對對子「快槍斃」，直是絕對。楊母有所察覺，怕出師生不倫畸聞，採用霹靂手段，快刀斬斷情絲，讓兒子遠赴英國讀書學習。對子之功，在楊氏小菜一碟罷了。錢氏認真，楊子灑脫，春蘭秋菊，燕瘦環肥，各得其宜吧。亦或是錢氏故意，示人於不問政治，流連於詩詞雕蟲末技也？
1932年清華大學入學國文試題中有對子之考，上聯「孫行者」，學生多對不出來，只有兩位學生分別對以「祖沖之」、「胡適之」，堪為絕對。魯迅對此很發了些不以為然的議論。是年清華國文系主任是民國狂生學人劉文典。此前劉文典曾任安徽大學校長，因學潮事與蔣介石當面衝突，直斥蔣為「新軍閥」，遭監禁七天，放出後「滾出安徽」，旋受清華校長羅家倫之聘，任職清華國文系教授、主任。傳劉氏請陳寅恪出國文考試題，陳出了「夢遊清華園」作文題外，還出了「孫行者」上聯。劉氏不以為然，然素重陳氏，許之。劉氏自稱「十二萬分」佩服陳寅恪，「陳寅恪才是真正的教授，他該拿四百塊錢，我該拿四十塊錢……」。
對子之功在舊時代有點看重，有許多所謂絕對：只有上聯，下聯對不出來。以我孤陋寡聞所知最著名最有趣的是上海灘上曾以「上海自來水來自海上」懸賞徵對下聯，近百年無人能對。這上聯工巧在顛倒閱讀，意思和文字都一樣。未料一位民辦教師陳進友在1980年對出了下聯。陳住在溫州南郊裏田村，他對下聯曰：「裏田落花生花落田裏」。
近年大陸蘇州以「三吳明清第一街水陸兩旺馳譽五湖四海」懸賞徵對下聯。不學鄙人斗膽對下聯曰：「六合混沌最秀城日月獨鍾賜福萬代千秋」、「九州江浙無雙城蘇杭齊秀揚名天上人間」。內行人看了，嗤之以鼻，責我從「小學」學起。也是，下聯確實毛病多多。對子之功，學問不淺也！
【本文據《當代中國史稿•夫婦列傳•學林列傳》改寫】
2012、12、8於馬德里蝸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