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鳴曉月窯家墟(10)

作者:容亁
雷州半島南渡河畔小鎮窯家墟的各色小人物,在國家各項運動對個人命運深刻影響下,展現堅強生存的意志。(fotolia)

雷州半島南渡河畔小鎮窯家墟的各色小人物,在國家各項運動對個人命運深刻影響下,展現堅強生存的意志。(fotol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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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岸邊的窯家像個倔犟專一的戀人,雖然衣衫襤褸,卻仍然無視西邊驕傲的北部灣漁港,東邊尊貴的千年古城的誘惑。千百年來,她守望著一年兩熟的稻田。當稻子揚穗,她吐出歲月悠悠的氣息,習慣張唇咀嚼晚風送來兩岸起伏的稻香。結實生澀微蘊土腥的穀粒味道,飄在空中,落到地下,得到了扭行在田壟溝渠中一隊隊鴨子的認同。牠們殷勤覓食,牠們默契地在每一個晨昏拉開霞彩的帷幕。鴨子們一張一合的大嘴熱烈談論著纖陌縱橫的莊稼話題,嘩嘩的灌溉聲在不遠處敲著節奏呼應……這是田野的節奏,也是窯家墟的節奏。

這年年初,供銷社綜合商店的牆壁還留有「發展經濟,保障供給」的仿宋體大字,粉刷的油漆還未褪落。調來一個外地供銷社主任,他剛摘帽從牛棚解放出來。老主任攜家帶口來到窯家墟。他的兒女中有一個是啞巴,十三四歲模樣的小女孩,白淨俊秀,據說是小時發高燒打錯針成了這個樣子。那時沒有聾啞學校,小女孩也就只能在家呆著,幫母親做做家務什麼的。

老主任衣著樸素,黝黑的臉龐掛著劫波歷盡後的平靜淺笑,走在小街上毫不起眼。他人緣好,多年的牛棚生活讓他變得沒有什麼分別心了。他敬業、公正,有作為,也有一套管理方法,讓死氣沉沉的供銷社經濟明顯好轉,職工們面貌為之一振。

調來上任不久,老主任奔走上級支持建了一座水塔,恰好建在八娘家對面的空地上,電影院的斜對面,鎮政府安排一職工家屬每天早晚兩次定時抽水供水給附近住戶,一分錢一擔水。這讓缺水的小鎮猶如久旱逢甘霖,省卻四鄰四處尋水的麻煩,當然更解決了八娘吃水的困難。

老主任還籌集資金,拆掉供銷社的舊瓦房辦公場所和部分家屬危房,在原址建成了一幢三層的供銷社大樓,那是除鎮政府辦公樓外,小鎮的第二雄偉建築物。老主任頗有憐憫心,每當大貨車從外地運回給供銷社經銷的日用百貨、緊銷物資時,他通常會關照御貨人多留下一些包裝箱給八娘。有時還順路上門捎聲給八娘,讓她某時段提前到商店門口或倉庫前等著撿拾搬運工拆開的包裝材料,關照她多掙幾個錢。

八娘家與供銷社不足百米距離,有時老主任也會讓啞巴女兒給八娘端去一些飯菜、捎去幾個水果,這讓八娘感激涕零。八娘無不憐愛地撫著啞巴姑娘的手,嘆息著,久久不放:孩子呀!你和老父都是好人哪。這老天爺是沒開眼哩,讓我好好一個閨女講不出半句話來!可憐呀可憐呀……然後她擦擦眼角溢出的幾滴濁淚。那啞巴姑娘也點點頭紅了眼眶。

這天,八娘來到藥店,問哪種草藥是治嗓子的,店員說你拿方子來我照著撿藥給你。她沒有方子,讓人介紹架上現成的草藥名稱給她。人家說了幾樣打發了她,對她說,草藥是多樣搭配才有效的,單一味難出效果。她記住了那幾樣名稱。

她上山坡去找草藥,遇到撿柴的,過路的,放牛的,她都問人哪個地方有這名稱的。有人笑了,你都不懂你來採什麼藥呀?好心人也指點一下,她到底還是東尋西覓,採了一大把葉子形狀不同、根莖不同的植物,一小扎一小扎捆綁好放到草兜裡。她相信,地生萬物必有用處,主要我下功夫找到。就像她找到堆在院子裡的人們認為無用的東西,到她手裡都是有用的,是能夠讓她生存下來的依靠。

有了草藥,啞姑娘的嗓子也許能治好。治好了她就能跟我講許多許多心裡話。有話說不出來多憋屈啊!

她撿荒,她也採了許多草藥,有時碰上下雨,她全身濕透,草藥也濕了。她覺得這雨也像淋在啞姑娘的身上那樣讓她難過。她回家後攤開草藥來一摞摞曬乾。她構想著一個有聲的世界被她打開……

她頻頻給老主任送去曬乾的中草藥。老主任接受下來,送她一條新毛巾和一塊香皂,說您老人家歲數大了身體要緊啊,今後就不用再辛苦去採藥了,您心意我領了。八娘連說沒事沒事,能治好姑娘病我不辛苦,我不識字,還需要配上什麼藥你記得問問藥店醫生哦。

八娘走後,老主任乘天黑提這幾大袋子草藥到野外悄悄埋了。他知道憑這些花花草草已經無法讓女兒重新恢復正常。

八娘依然不時採藥送過來。啞姑娘拉著她的手吚吚呀呀,含淚鞠躬表示道謝。八娘伸出粗糙的樹皮樣的手,小心抹去她的眼淚……

三年後,老主任要攜家小調往外地了,臨離開前,聽到消息的八娘依依不捨,拎著一袋番薯和幾大包在藥店購得的能改善嗓子的草藥,執意要送給老主任,她拉著老主任和他啞女兒的手千叮萬囑。老主任不忍拂她一片心意,收下番薯和草藥,好言寬慰,硬塞給八娘二十塊錢。老主任愛人還挑了幾件舊衣服送給八娘……

拾荒,往往與放下尊嚴和身段有關,卻有一種撿荒的姿勢,撿起了自己的尊嚴和靈魂。

秋風起,稻子黃了又割了。八娘越來越衰老了,油盡燈枯前,她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向食品站摸去,請求站長這兩天盡快安排宰工拿豬籠來裝走她的豬。三天後,八娘順利地賣出了那頭長成大肥豬的豬仔,攢了一筆款。接著她又跟鄰居做成了一筆交易:將她棲身的房子連地皮賣給了鄰居。人家看中的是地皮。鄰居爽快地提前一次付清她800塊地款,不夠市面上一半的價錢。兩項收入剛好夠她辦送終事費。

這交易有點殘忍,她收了人家的款子,人家等著她死後交貨。不知有沒有一種盼的心理呢?但不能不說這是一筆好交易:人走事清,不拖不欠,乾乾淨淨。

多年之後,已經進城工作的我回鄉探親,牽著小兒子的手走在那條熟悉的街道,發現八娘的原住地已是二層漂亮小樓。那是鄰居在八娘死後很快拆除舊房連上自己地皮建的新居。我借著給兒子買泡泡糖的機會,在樓下小賣部默站了一會才離開。一切與八娘有關的痕跡都消失了,彷彿這個人從來沒有來過世上……

她真的沒有來過嗎?她到底有沒有來過人間?……

那一夜月懸高空,我失眠了。

好一個如水的月夜呵,將塵封往事洗得晶瑩欲滴,彷彿天使委屈的珠淚……待續@*

責任編輯:唐翔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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