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詒和:答謝辭

章詒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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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10月31日訊】我從少年而青年,從青年而壯年,從壯年而中年,其間貫穿始終的一件事,是不間斷地寫檢查,寫交代,寫總結,寫彙報。由中年而鬢髮皆斑,才開始了寫作。如今,因寫作而獲獎。悲耶?喜耶?但無論是喜是悲,我都要感謝國際筆會獨立中文作家筆會授予我2004年度自由寫作獎。

這個獎項是給那些獨立自由的寫者。對於知識份子而言,怎樣才能獨立?如何算是自由呢?我想,恐怕首先是要以經濟獨立爲前提。唯如此,才可做到不依附於任何的體制與權力而發出屬於自己的聲音。在中國,自上個世紀四十年代毛澤東發表了《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以後,作家、藝術家除了成爲革命的“螺絲釘”以外,還必須成爲“歌手”、“戰士”,連沈默都是不可以的,因爲沈默被視爲消極對抗、心懷敵意。有人不堪體制的束縛企圖“自我放逐”,其結果是從地球上長期消失或永久消失。前者如蕭軍,後者如王實味。漸漸地,那些很有頭腦和才氣的人,在國家意識形態的強硬統攝下,失去了個人表達的勇氣和社會洞察力。如果有人問﹕近現代中國最大的災難是什麽?我會回答﹕是對每個人天性與自由的剝奪。

現在的情況大有變化。知識份子的生活好了,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發出自己的聲音。但是,另一種情況隨之出現——很多人對“物”的熱烈追求遠遠超過了對人性之“深”、對生活之“真”的冷靜探究。神州大地,美不勝收。但是任何一個人只要懷著人道情懷和苦難意識,就很容易發現美景背後的災難與不幸。我們似乎正從一種專制中走出,轉身又走入另一種專橫。

我們這些人究竟應該做些什麽才好?這不禁使我想起了父親的一個朋友——梁漱溟先生。他在中國民主同盟被執政的國民黨取締的時候,立即宣稱﹕“政治問題的根本在文化”,要以思想見解主張貢獻於國人。他言到行到,寫出了《敬告中囯共產黨》一文。文章鄭重請求共產黨,容許一切異己者之存在。否則,將重蹈國民黨的覆轍。梁先生早已去世,卻仍是我的榜樣,我們的榜樣。

中國一向有著“文以載道”的文學傳統,但文學畢竟是人學,寫作是私人的事,是個體精神勞動。它屬於民間,屬於社會,與“官學”無涉、無干。官方可以成立宣傳部,大搞宣傳,大搞“五個一”工程,但從本質上是非文學、非藝術活動。而作家的使命就是關注和思考人類的命運及其生存狀態,並以此喚起別人的關注和思考。這也是寫作的原動力。

《最後的貴族》(香港牛津版,大陸版本名爲《往事並不如煙》)說的都是陳年舊事。這些事浸透著父輩的血淚,而我的筆並不出色,只是字字來得辛苦。有朋友問﹕“你寫作的訣竅,是不是由於記憶力特好?”我說﹕“我不過是有些經歷,並對經歷有些認識罷了。”日出月落,絮果蘭因。從至大的動靜到至微的氣息,淺薄的我是永遠寫不出的。

獎項是獎勵,於我也是一種戒懼。一者,我不知道自己還有幾天的活頭。命是個定數,誰也難以預料。 二者,本人能力水平極其有限,未來的寫作很可能是個虎頭蛇尾的結局。像徐志摩在《“詩刊”弁言》中所言。

再次感謝國際筆會獨立中文作家筆會。
2004年10月8日於北京

──轉自《觀察》(http://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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