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墨:我的「通吃」觀——讀廖亦武《贏家通吃的湯鍋》思及王維與祖詠

陳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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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3月4日訊】計有功《唐詩紀事》說,參加科舉考試,按規定要作一首八句四韻的律詩,祖詠卻只作了四句。這四句詩就是他的成名作《終南望余雪》:

  終南陰嶺秀,

積雪浮雲端。

林表明霽色,

城中增暮寒。

  考官來收卷子,便問他:「啷個只寫四句喃?」

  他回說:「意盡。」

  考官又說:「要求寫八句,你只寫四句,只能得鴨蛋。這盤你就沒搞了。我看你這四句寫得有點意思,何不再敷衍四句,及第可望。」

  他回說:「寧捨功名。」

  果然,他落榜了。而他的毛根好友王維,此次卻以第一名(狀元)進士及第。並很快被朝廷擢為太樂丞,從此踏入了仕途。然而廿一歲春風得意的王維卻逢人便說:「吾雖及第,但不及兄也。」他所謂的「兄」,指的就是憑了廿個字的《終南望余雪》如今已名滿京城的祖詠。

  傳說祖詠家貧,居洛陽,與新遷來的官宦王家為鄰。因與王維同庚同學,且既聰明好學又本份老實,故受王家資助頗多,基本上等於是王維的「伴讀」。兩人天資都高,才學相當,情趣相投,自然關係極好。用「情同手足」來形容,一點兒也不為過。但兩人畢竟貧富懸殊,其心理應該說還是有差異的。尤其對待功名,經濟尚未獨立的祖詠理當比王維更為急迫。然而他竟為了一首詩,為了藝術,而「寧捨功名」!

  當然,我們相信,這類「為藝術而藝術」的事,只能發生唐朝。唐朝不僅有崇尚詩歌的世風民俗,有以詩選士的政治制度,而且還產生了一種「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嶄新的以詩為紐帶的人際關係。這就是:當了官的詩人都必然地將提攜贊助關懷接納舉薦尚在落魄中、尚在貧困中、尚在奮鬥中的詩人視為己任,視為品德,視為風尚,視為一種鑒賞境界。所以,像杜甫那樣不稼不商也能安家生子、喝酒吃肉的落魄詩人,才終身都有贊助者。並且,落魄詩人以詩投靠官員,展示自我,以蒙提攜贊助關懷接納舉薦,也是一代風氣,不必以此為恥的。所以,才有李白《上韓荊公書》那類肉麻的吹捧文字;才有陳子昂「千金買琴,聚眾而毀,藉以布詩」的商業化炒作;才有杜甫「朝扣富兒門,暮隨肥馬塵」的辛酸哀鳴;……

  從這個角度看,祖詠又是幸運的。他用不著象李白那樣猴急,也用不著象杜甫那樣下賤,因為他有以他為榮又忠於友誼且已然成功的王維。王維命中注定是他的終身贊助者。

  他這次雖落榜了,可名氣反而比中了狀元當了京官的王維更大,比王維更受京城上流社會各種圈子的歡迎。(這就是唐風啊!)所以他倆頻繁出入於這種場後,互相增輝,那感覺之良好,也就不擺了。

  說來,他倆現而今的榮耀其實還是來之不易的。他倆十五歲就離家出走,到了長安來闖蕩。開元七年,他倆十九歲,首應府試,便雙雙落榜。王維是音樂天才,能作曲,彈得一手好琵琶。靠了這一手,結識岐王範,經常出入王府。當時王維號稱「京城第一帥哥」,再加琴棋書畫無所不能,自然深受岐王的賞識。這樣到了第二年科考前,岐王讓他扮成樂工,帶他到安樂公主府中去替公主演奏音樂。奏畢,公主非常高興,連聲稱讚他。他於是乘機將所寫之詩獻上,並坦白自己的秀才身份,偽裝樂工,實出對公主的仰慕。岐王又在旁邊敲邊鼓吹喇叭,公主見他才貌雙全,人又如此機靈,於是心花為之怒放,決定無論如何,都要幫他一把。所以後來他以狀元及第,端賴公主之青睞也。所以,他當的第一個官,是執掌宮廷樂隊的太樂丞。

  可惜這一對「唐風新寵」風光了還不到一年,岐王範因事被貶,王維是他的紅人,受到連累,也被貶為濟州司庫參軍,很快離開了長安。失去生活保障的祖詠這下慘了,只好捲起鋪蓋,跑到汝墳山中,隱居起來。有詩為證:

失路農為業,移家到汝墳。獨愁常廢卷,多病久離群。

烏雀垂窗柳,虹霓出澗雲。山中無外事,樵唱有時聞。

  被貶在濟州當倉庫管理員的王維,薪俸有限,加之又無朋友,前途也渺茫,正鬱悶得緊呢,也就對在數千里之外當知青的祖詠心有餘而力不足了。另外,傳說他到任不久,就被街上一個開藥鋪的少女的美貌所迷住,成天在藥鋪周圍閒逛。買了涼藥一會兒又要買熱藥,買了補藥一會兒又要買洩藥。終於有一天準備了一籮筐藥名詩謎對伊挑而逗之,試而探之。誰知被她一一輕鬆解破,幾乎嚇了王帥哥一個坐讀。這種才女少見!不僅美麗又大方,還能超越俗見,頗有文君之風。於是一來二往,兩情相悅,不久就拜了天地。王維在生活的蜜中泡著,差不多也就認為此生只能變成一味蜜制中藥了。

  轉折又是起於祖詠。在山中當知青的祖詠,生活實在太苦,精神實在寂寞。他畢竟也才二十多點嘛,理想還是有的。所以苦熬了四年,終於出山應試,以一首《望薊門》而進士及第。此詩寫得大氣磅薄,直追初唐四傑,放在諸「邊塞詩」中,也是上品。然而他從未到過薊門,其詩全憑對意境的把握營造,可見其詩才非同一般。

  王維得知這一好消息後,連忙寫詩一首寄向長安。詩云:

結交二十載,

    不得一日廢。

貧病子既深,

契闊余不淺。

  詩寫得雖臭,卻非客套,既有對友的愧疚,更有對友誼的展望。鑒於《詩經·邶風·終風》有「生死契闊」一句,表生死之交,兼表友朋離別太久,思念得巴心巴肝。祖詠得詩後,就決定借湖南赴任之機,繞道濟州,看望這位毛根朋友。

史書上將他倆的這次會面記得極為簡略平淡,不外如貫例酒醉飯飽各寫詩述懷「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一番而己。可事實上,經這次會面,兩人的人生都來了個180度大轉折。祖詠並未到湖南上任,而是轉回山中,繼續「安貧樂道」去了。王維則於第二年離崗退職,賦閒在家,當起了藥鋪二老闆。生意之餘,迷上禪宗,從此燒起了香,拜起了佛。他倆分別時,王維寫下了那首著名的《送別》詩(此詩在《萬首唐詩》中題為《濟州送祖三》)。以後,在他為數眾多的詩文中,就再也沒有言及過祖詠了。其詩云:

下馬飲君酒,問君何所之?

君言不得意,歸臥南山陲。

但去莫復問,白雲無盡時。

  此詩寫得平白如話、平淡似水,然蘊有深情焉。詩尾巧用「白雲」思友典,等於說「我思念你將永無終結」。而且用我們現代人的視角觀之,可能還有一層意思,那就是:「別說了,你放心去罷!白銀我會源源不斷地給你寄來的。誰教我們是義結金蘭的生死之交呢?」

  在此詩產生之前,可以說他的詩歌才華較之祖詠「差了去了」。然此詩過後,卻漸入佳境,越寫越好。相反,祖詠似乎從此退出了詩壇,徹底隱姓埋名了。後人收集到除「兩望」外不多幾首,極為一般。幾令人懷疑他倆這次會面,在友好的氣氛中,互換了詩腦。難道真如傳說所臆想,祖詠為了友誼「寧捨詩」?而王維則為了朋友「寧捨臉皮」?

  事實如此:三年過後,王維二十九歲,回到了長安。生意之餘,廣泛社交,又寫詩又作曲又彈琴又畫畫又書法又談禪,忙得一塌糊塗,充實得很;藝術長進神速,名氣也大了起來。又是三年過後,愛妻亡故,藥鋪關門,遷回洛陽。時丞相張九齡年事已高,退居二線,住在洛陽。王維作《獻始興公》詩,獻給張九齡。其中竟有「賤子跪自陳,可為帳下不?」這等無恥且露骨的話。要不是為了飢寒交迫的朋友,誰願如此掉價?何況一個有莊禪思想並不窮的高幹子弟藝術家?

  不久,王維被張九齡薦於朝廷,封為右拾遺。時年三十五歲。從此,他官運亨通,一路做將了下去,而且全是京官,從未離開過京城。當然除為母守墓兩年,實實在在住在輞川而外。他的官越做越大,直到晚年。雖然他在五十六歲那年,差一點就罹禍了,總算老天爺保佑好人,終於逢凶化吉,遇難呈了祥。

這事是這樣的:

  天寶十四年秋,安祿山造反,兵逼長安。玄宗帶領一班朝臣宮妃奔蜀。王維錯過隨駕機會,只得滯留長安。結果當了安賊的俘虜,並逼他當了貳臣。他也曾服藥取痢,謊稱喉疾不能應命,但因其名氣太大,安賊說「要麼當官,要麼死!」八月,安祿山自封為帝,宴群臣於凝碧池,命樂工奏樂。諸工哭成一片,連儀仗隊中的馬象也不肯舞蹈,整死不前。一名普通至極的樂工雷海青,抱著琵琶罵賊,被拖出去亂棒打死。於是王維悄悄寫下了血淚控訴的《凝碧池》詩。第二年唐軍收復了兩京,凡當了貳臣的都跑不脫,王維也被關了起來。多虧他寫了《凝碧池》一詩,加之其弟王縉願削己職贖兄之罪,剛坐上龍椅的肅宗也就原諒了他。第二年,他又官復原職了。三年後,他死了,朝野為之共悲。

他是藝術天才,藝術的各個領域造旨都相當高。尤其詩歌,與孟浩然齊名,人稱「王清孟淡 」。他語言樸素,以善於經營平常文字而建構高遠意境著稱。禪理哲理,飄渺於字裡行間,決非純粹之隱逸或田園詩可比。他尤其還是一個道德完人,是著名的孝子。一踏上仕途,就將母親接來早晚侍奉。其母終身信佛,他捐出修了五年的輞川別業,改建為佛寺;就將母親葬於寺旁,守墓兩年。他對愛情也異常忠貞。他的夫人乃一開藥鋪的平常市井女人,而他是官宦子弟,政府官員。他則能以感情為重,不計門第俗規。他夫人死時,他才三十二歲,應該還算青年。可他卻從此不娶,獨身至死。這於常人看來,簡直不可思議。他對朋友的忠義,蒼天可鑒,同時代人,幾乎有口皆碑。他是佛教徒、素食者、獨身主義者,掙那麼多錢拿來幹啥?一是修了輞川別業,二是幫助了朋友。譬如祖詠一家幾兄弟,差不多是他包養了起來。祖詠的小兄弟夭折了,他寫了首著名的悼詩《哭祖六》,簡直感天動地義薄雲天呀!他不僅是性情中人,而且具有佛教徒的慈悲心懷。因此,對他來說,身外物只配拿來做好事、積善德。他的物慾很低,加之主觀壓抑,談不上什麼享樂,離苦行僧並不遠。他之享受,全在精神層面,道德、藝術、宗教、哲學。

  當然,具懷疑嗜好的後人對這個完人仍有不少質疑。譬如一,史書上說他父親一直在當官,死在他之前,他為何不守孝?他的詩文中為何對父親隻字不提?譬如二,自從《送別》祖詠後,祖詠一直隱居在終南山,直到四十七歲死去。時王維官居庫部郎中兼吏部郎中,相當於物資部長兼組織部長,為何不提攜祖詠?不將其邀至輞川別業?甚至至死都不再見面?死了也沒有一篇悼文?……這一切並不符合王維的一貫為人呀,更不符合跟祖詠的「生死之交」不是?要麼他們之間有一場「寧捨詩」的交易,祖詠信守諾言,一輩子甘當幕後的「槍手」?要麼祖詠得了「不可接觸」必須逃離人群的怪病,如嚴重抑鬱症轉精神分裂、麻瘋或吸毒?他只能接受王維的贊助與恩賜?而王維攤上了這個花錢的主,在沒有選擇餘地時,違心地「寧捨臉面」,違心地再入官場?

  從現代人的角度看,就某方面而言,王維其實還是相當善於炒作自己的。譬如那個著名的《按樂圖》故事:有人拿了一幅圖畫請王維他們高雅人士鑒賞。此畫無題,也不知作者是誰,出於何代,但畫得很好。畫的是一群樂工正在奏樂;個個神態生動,詡詡如生。王維說:「畫的是《霓裳》第三疊第一拍。」大家不信,以為這不可思議。就請來樂隊真正演奏《霓裳舞衣曲》,至第三疊第一拍叫停;按畫中樂工之指法一一對照,果然無一差錯。於是眾人對王維之超人水平五體投地,愈傳愈神。——面對一張小提琴家或鋼琴家的演奏彩照,我們難道能看出他演奏的作品?音樂是「時間藝術」,繪畫是「平面藝術 」,只能表現事物的「一瞬間」。既是一瞬間,此時樂隊只能在發一個音。因此,我還可以說他們在演奏貝多芬的《英雄》呢,因為任何音樂作品中,都有這個單音,所以王維基本在扯蛋。

  有鑒於此,許多年前,我還在深山中當餓農時,就勾起我對王維生平疑團尤其是藝術疑團的探索興趣。這自然出於我的一種不健康的心理——嫉妒。須知他是文學史上少有的幾位 「朝野通吃」的大贏家。正因為有了他,唐以後才出現「大隱隱於朝,中隱隱於市,小隱隱於野」為「通吃」張目,顛覆「隱逸——不合作精神」的掠美主義理論。這對於一個象祖詠一樣隱於蠻荒之地,貧窮潦例,前途一片灰暗的我來說,通吃者的輝煌,是我永遠的痛!

  讀了廖亦武的網文《在贏家通吃的湯鍋裡放一把耗子藥》,居然有了也想在贏家通吃的湯鍋裡倒他媽一瓶敵敵畏的衝動。——足見我的嫉妒病,幾十年來,依然如故。不過我以為廖兄通吃的贏家看走了眼。袁紅冰蓄謀巳久,孤注一擲,背叛朝廷。朝廷的通緝御犯叫他如何朝野通吃?他確在炒作,而且成功了:四本書出版商爭著出版,翻譯家爭著翻譯;預付稿費都快百萬了,中外文壇哪個有這種本事?不過這本領只能劃歸「聰明」,他炒作之種種言論,自戀太過,迷戀宏偉敘事,好用正面大詞,以「大我」姿態發言等,不僅引人反感厭惡,且預示他之美學等級,尚未開竅,離「智慧」還遠著呢,贏的也怕只是市俗口袋裡的錢,他不配我們嫉妒的。何況他之叛逃本身,他書中那些血淋淋的內容及其反共理念,總給了朝廷臉上一猛拳,我們是應該為之鼓掌喝采的。難怪海外圈圈功寫手徐沛先生寫了一篇《同是天涯淪落人》的網文,善意地勸說廖兄,希望他「凡是朝廷擁護的,我們就要反對;凡是朝廷反對的,我們就要擁護。」先分清敵友再說。我以為他說得在理。

  當今文化人,妄想朝野通吃的自然不在少數。王蒙賈平凹蘇童余華之流就不說了,朝廷桂冠戴著,民間掌聲響著,這樣不也有些年月了麼?話又說回來,你沒得魯迅的時代,沒得巴金的狡詐,沒得錢鍾書的學問,沒得金庸的天份,沒得王朔的臉皮,要想「朝野通吃」,談何容易!尤其現在有了網絡,野仙們除了自己還服誰?況他們口沒遮欄,且以此為榮乎!所以,縱然御用金冠戴得十分牢靠,余秋雨還要借讚美嵇康來討好民間;余華還是要冒充「異端」,仿學「反動」,同自由主義套近乎,來拉動「民間份額」。而最令人不可思議的是,自由主義陣營的錢理群之流,卻轉而迎合朝廷好惡,大淡什麼反美及民族主義;而憲政主義之流卻一廂情願地夢想「南書房行走」……這些「大家」的可笑行為本身,不就證明「通吃的湯鍋」其實並不是他們想像的那麼好吃的。既是朝廷的寵兒,又是野物們的精神領袖,這可能麼?既然嵇康的代價是被朝廷砍頭,那麼鐘會的代價就必然是受到嵇康們的鄙視與奚落。沒得哪個能做得像王維那麼完美,——如果你不幸並未生活在唐朝開元盛世的話。何況他於千年以後,畢竟也受到了質疑。

「大家 」們不明白,受寵於朝廷,縱然可以進官方文學史,甚至所佔比例極大,但這種「輝煌 」終歸是要改寫的。只不過比我們活得精彩一點富貴一點亢奮一點而已,不值得羨慕;因為「名利雙收」並不等於「朝野通吃」。譬如蘇聯的索爾仁尼琴,新南非的庫切,都是諾獎得主,無疑都是名利雙收者,但他們都因得罪他們的「朝廷」而不得不流亡海外。高行健也是諾獎得主,也是流亡者。不過他的作品既跟「朝野」無關,也跟「通吃 」無關,只跟中國人的精神及其人性有關。故朝廷羞羞答答不敢表態,而野物們也毀譽參半莫衷一是。現在袁紅冰也是流亡者,也是寫小說的,不過他的作品還是個未知數,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必跟朝廷的苛政有關,跟中國人的血和淚有關。他能否獲得文學的最高榮譽,那只是他自己的事,或者只是評委們的事,基本跟我們無關。因為我們的文字僅為「心安理得」,像病中的祖詠一樣,文字只是他賴以維持生命的藥啊!只要服藥的是我本人,至於那藥的榮譽歸誰,那還管得了麼?

文學,僅此而已。 ──轉自《民主中國》(http://www.dajiyuan.com)

本文只代表作者的觀點和陳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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