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学子的反叛

李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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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是公元2012年1月2日,新年的第一个工作日。

拂晓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自己被什么东西压住,很恐怖,我拚命叫喊,挣扎,可是它却越压越紧。最后,我一用劲,就惊醒了。

原来是一场梦,我倒吓出一身冷汗来。近来我噩梦连连,可这个尤其恐怖。是啊,闭上眼睛,那感觉又来了。我赶紧坐起。现在是2012年1月2日,新年的第一个工作日,依据玛雅预言,这一年将是世界末日。当然,很多人认为这是无稽之谈,而我却深以为然,该不是这个梦也是世界末日到来的一个预示吧?我得当心一点。我使劲摇摇脑袋,走下床来,看看钟,六点半。

其实我还很困,不想起,就是噩梦也阻止不了我的睡意。但例行公事还是起来了,懵懵懂懂的,老妈子递过面条,拿着便吃,就像牛马要吃东西一样。然后去上学,也像驴子要干活一样。去到学校,只见无数的公鸭子母鸭子在校门口一拥而入。俨然的赶鸭子上架。鸭子是要进鸭圈的,每只鸭子要记得自己的编号,走进鸭圈,把门一关,便开始填鸭子了。

于是开始早读,读第一课,是朱德的〈回忆我的母亲〉。这可是老革命在回忆母亲哪,看那神圣的光环……所以,得恭恭敬敬的念。“母亲一共生了13个儿女,因为家境贫寒,无法全部养活,只留下8个,以后再生下的被迫溺死了。”妈呀!可真够狠的,大概是亲手掐着自己的小孩沉到盆子里去溺死?就像溺死小猫一样?这就是是英雄母亲啊。

不知为什么,今天我特别敏感,往常想不到的东西,现在都能想到。也许是受了噩梦的影响,“受刺激了”。看,这母亲也真能生呀,小孩子是怎么生出来的呀?晚上一定和男人睡觉了。这老革命的母亲也做这么多这样的事情吗?

但公鸭母鸭们仍然在一丝不苟的朗读着,时不时发出鄙薄的笑声。读到第四段头一句是:“母亲是个好劳动。”这句子很拗口,明显的语法错误,听说那些干革命的很多都是文盲,出现这样的错误也不足为怪。不过这里可是伟人对语言创造性的使用,已被奉为经典,要恭恭敬敬的学。

这时候,语文老师走进来了,他的脸色很阴沉,仿佛我们都欠了他的债。所以为了还债,学子们便读的更加努力了。

第一节课是语文课。这样的课总使我心里老憋得慌,但我还是竖着耳朵听,因为我是一个“好学生”,考试总是排前面。考试排前面,回家就有笑脸相迎。妈妈会把我夸上天,还要给我炖鸡吃,让我心里美滋滋的。考试排后面,就会乌云密布,我亲爱的妈妈就会把我骂得一无是处,尽全力的羞辱我的自尊心,还要罚我洗澡,让我感到这辈子再也抬不起头来。

后来形成了条件反射,看到分数,我的心就会上天堂或下地狱。就如同教科书上说的经过条件反射训练的狗听到铃声就会流口水一样。

这节课讲的是毛泽东的《中国人寻找救国真理的道路》。看到标题,我就一阵心悸,想要大解。语文老师带着沉重的神情一字一句的讲着,那感觉仿佛是在讲一个地狱。是的,这种地狱的感觉其实我早就体验过了,可是,还得竖着耳朵往下听。因为要保住我的“好学生”的名号。因为我想得到我老妈的表扬。而且我害怕被她羞辱,怕得要命,每次被她羞辱,我都想自杀。这叫做“望子成龙”,“恨铁不成钢”。
于是,我竖着耳朵听课。只是,不知为什么,今天心跳得厉害,有点儿不听使唤了。

“我们中国人吃了多少苦才找到俄国人的道路啊,不容易啊,真是太不容易了!”语文老师边说边摇头感叹。俄国人的道路是什么呢?我的思想就像脱缰的野马一样活动起来了。

是共产主义!啊!理应是个天堂,那里按需分配,我需要一个别墅,就有一个别墅。我要一辆汽车,就有一辆汽车。谁都愿在那样一个社会里生活呀,但万一没有那么多的东西怎么办呢?人们会互相谦让,因为据说那里的人的道德品质都非常高尚。现在是2012年,还处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再过50年到中级阶段,再过100年可以开始搞共产主义了。是啊,中国人吃了很多苦,终于找到了正确的道路了,150年以后就可以建设共产主义社会了。所以对革命先辈要充满敬意,不是他们的话,就没有建设共产主义的可能性。然而我的额头爬满了汗珠——所以要感谢他们,因为全靠他们,现在才有饭吃,以后还可以搞共产主义呢!我的心狂跳起来。我再也忍不住了:这是骗人,这全是在骗人!我情不自禁的叫了一声:“F**k you!”

“叫什么叫!”语文老师阴沉着脸说:“这是语文课,乱嚷什么英文!你们现在的学生啊,不重视国语的学习,整天去讲什么外国话,你还是中国人吗?”我往四周往往,只见众同学都在以惊恐的眼光看着我,少数则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我不知哪儿来的一股力量,忽然站起来,往教室外走。背后传来同学们的惊叹声和语文老师的恶骂:“无法无天了!滚出去!再也不许你来上我的课!”

走到户外,和风轻拂,我的满头大汗和加速的心跳都消了下去。回想起刚才的一幕,真是惊魂未定。这是不是在做梦呢?我往四周看看,不,这不是梦境,这是在现实中。周围正是我朝夕相处的校园,一草一木都是那样熟悉,就像昨天的样子,只是四周传来的读书声却忽然变得陌生起来,仿佛隔了一个世纪。现在的时间是2012年,传说中的世界末日。罢了,我先去喝杯水。买了一杯茶,定了定神,又往四周看看。只见偌大的一个校园,就我一个人坐在外面,莘莘学子们像鸡鸭般的关在铁笼子里,煞有介事的在那里啄食。于是,一种优越感不禁油然而生。

该死,下课了。看到语文老师铁青着脸走出了教室,心里竟觉得很好笑。第二节课是数学课,一想,还是回去上上吧。于是就走进教室。

同学们用诧异的眼光看着我,仿佛在看另一个世界的人。几个捣蛋的跑来调笑,一个吓唬我说:“你死定了!他要告诉你家长,你惨了。”另一个摇着我,笑着,仿佛在说着很难说出口的心里话:“其实,我也想这样说的,你真的是……酷呆了!呵呵!”“铃——”,又上课了。数学老师走了进来,她是一位戴着眼镜的女老师,长得小巧玲珑。

“同学们好!”

“老师好!”仪式很是庄严。

“坐下!”

于是便坐下,很整齐,练过的。

数学老师拿出一大叠试卷,便开始认真的说道:“同学们经过努力的学习,已经在进步了,解题技巧也有了很大的长进了。但有一点不足,就是计算经常出现错误,所以在这一点上要加强训练。下面我把这些试卷发下去,做一个测试,时间20分钟。”数学老师发完试卷,就背着手,很俨然的巡视起来。

我拿到试卷,展开一看,乖乖……

10000÷9999= π×8888=(精确到小数点后8位)
     (π取小数点后5位)

789456×632154= 181818÷484848=(精确到小数点后8位)
……

我倒吸一口凉气。看看四周,学子们已开始埋头苦干了。如果是往时,我也会立刻提笔和他们拼个高低。可今天我看这些题目格外的不顺眼。哼,不是早有人说过中国的学生不用计算器用笔算是很愚蠢的吗?难道用人脑和电脑来比计算吗?我便一字不动,坐在桌前发呆。

“李明,你怎么一道题都没做?”突然传来数学老师的质问。原来,老师巡到我这边来了。

“老师,我觉得这样的题目做了没用。”我今天怎么如此的诚实呢?

老师显然很吃惊,看来这学生也太幼稚太不知理了,于是老师便和我讲起理来了。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呢?要知道,这些题目是一种基础练习,只有打好了扎实的基础,才可以进步的!”

我说道:“老师,我觉得花时间做这些题目简直是白痴!”真是诚实过头了。

“放肆!怎么可以这样和老师说话!”数学老师勃然变色:“你不想学就别学了!”于是她一把扯走我的试卷,亮出了杀手锏:“出去!以后不用再来上我的课了!还不出去!”

我站起身,耸耸肩膀,在学子们惊诧的眼光中走了出去,在他们看来,我今天简直是中了邪了。

唉!诚实的人啊,怎么总遇到这样的事情!你实话实说,便总是遭到驱逐。难道这就是梦所给出的启示?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世界末日?我拍拍脑袋,突然想起去图书馆走一遭,我要查找一本有关世界末日的书,看看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呢?来到图书馆,翻了半天,也没找到一本有关世界末日的书:大概在伟大的党的领导下,世界末日早已经被解放军消灭了。又胡乱的翻一阵,翻到一本《美国数学教育简介》。出于好奇,拿来一看。上面写道:“美国的高二学生在学四则混合运算。”

看了不禁捧腹大笑。那可是我们小学三年级的水准。这老美也太次了点。像我,初三学生,早已学到解析几何,二次方程,解出了无数刁钻古怪的题目,用到什么排除法,反弹琵琶法,猴子打秋千法。疲劳战术,题海战术……于是,民族自豪感不禁油然而生。再往下读:在大学里,他们的进度却相当的快,大学二年级的学生做微积分题已经相当的漂亮了。

“什么?”这下,我傻眼了。成了一个没进过城的乡巴佬了。掰指一算,从四则运算到微积分,他们用了两年,我们用了9年。

难道我们中国人是低能儿吗?有这么惨吗?真是当头一盆冷水呀,我傻了半天。但仔细一回想,我却又打寒颤了。从我读书以来,一直做的都是些什么题目呢?全是刁题,怪题。学子们咬着牙,坐得屁股起了痔疮,用艰苦奋斗的信念像死人般的把它们解出来。为了学子的命根子——分数,不被切掉。于是就取得了用9年时间学完美国人两年课程的伟大成效?这也是为了共产主义的实现吗?

这——这也是在骗人?他们不但在语文上骗人,在数学上也在骗人?我惊恐的睁大了眼睛。不…不可能!我发狂的抓起一大把教科书,疯狂的翻阅。这时,无数的大黑字体印入我的眼帘。

“重点练习、强化训练、预习提示、中心思想、主要内容、教学技巧……”就像连珠炮一样的向我炸来。不,我看出来了,他们有点问题。不,拜托,请不要再来证实我的想法。但它们就像蟑螂大军般的杀来。

“课后思考、分段联系、普通题、加强题、尖子题、重点解析、语法分析……”狂风暴雨般的砸来。

我读到一段话:“需知,题海战术也是必不可少的。要把学生的头脑练的像条件反射一样才能够对付高强度的考试。”我想到了驯狗。

“国家教学大纲,解题技巧,热点知识、中考动向,最新指示……”

啊,够了,我明白了。他们是在骗人。他们什么也没写,只写了两个字:骗人!是的,这些连篇累牍,撑起了60年辉煌教育的书山纸海,只写了两个字:骗人!

“F**k you!”我叫起来

“请安静!这里是图书馆。”传来管理员那愤怒的声音。

我站起身,头也不回的走出图书馆。我的双脚无法停下,我的头脑高度发热。

这不是恶作剧吧?因为世界末日的来到才有的恶作剧?世界末日不是已经被解放军消灭了吗?如果真是世界末日,那么就是命运的安排了,那就只能接受。为什么一段时间来我虚汗不断?为什么每个晚上总是不停的做噩梦?为什么在课堂上总是心慌得厉害?今天我得到了答案了。世界末日给了我答案。那是因为我读了9年书,却唯读到了两个子:骗人!

我的双脚知道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现在我已经来到校门口了。我清楚,我再也不会作为一名“学子”踏进这里了。来这里的不是学子,而是鸭子,上架的鸭子。但从现在起,我将不再做你们的鸭子。我推开校门,一步跨了出去。

“你们通通见鬼去吧!”我喊道。

“骂什么骂!”门卫师傅走出来说,“哪个见鬼去?”

噢,不,这不是在骂,这是在讲实话。总有一天,你也会加进来和我一同反抗的。所有人都会加进来的。那时候,才是真正的世界末日。那时候,山摇地撼,楼宇崩缺,天地为之变色。那时候,写满“骗人”二字的图书将付之一炬,化为灰烬。那时候,才是真正的世界末日,但那是:一个旧世界的末日和一个新世界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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