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正在对抗
死亡 每分每秒
都可以知觉 动不动
全身的细胞就卯起来
互相过不去
2.
清晨
在阳台浇洒盆栽蔬菜
轻盈一回身
砰
砰
砰
我踉跄倒地
两眼睁睁瞪着自己无力的肢体
无声天问─到底
到底─是谁拿我当标的
长枪─远距─瞄准─练习扣板机
3.
晚炊时分
手腕无预警跳电
我乏力的掌断然
握别一盅惨─
叫─滚滚而下─
晚餐粉身碗盘心碎
尖锐
刺伤收拾残局的十指
心痛
留下满地凄丽的血书
4.
身体耗弱的时候
最怕突如其来的疲劳轰炸
负载过多的神经轴相继走火
失控的生理机能纷纷各立山头
哑口与难咽每每狼狈为奸
昏厥与瘫痪经常共谋叛乱
痳痹与挛手喜欢同伙做案
失聪失明两兄弟间或随机绑人
左脚右脚一个不爽互扯后腿扭打到地上
管不住的血压更加疯狂尬车飙高速
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吐拉成一团
逐渐流失主权的脑袋天天昏头转向
我
孤独无援
唯剩一线一一九的陌生人
抢送我招摇过市
呼啸去急诊
5.
病况周而复始如同季节之更秩
我无需细述自己的住址
似曾相识的朱衣大士已经闻声来救苦
有意识与无意识老追着救护车上演抢人大战
恍惚的眼角余光残见天使振翅翩翩
奋力挥赶死神黑色的招幡
每个医师都坚持他自己的诊断
我莫衷一是
变成一只诊察室的白老鼠
各式各样的处方一落肚
所有吃不消的正常细胞群起抗阻
纵有伟峻及时送来珍稀的炯善
熊熊点亮我一度晦暗的灵魂之窗
无心的误诊依然
一再凌迟我伤痕累累的神经
多年
6.
之后
终于有个专心的医师宣判
我罹患了罕见疾病多发性硬化症
病因不明
只知三不五时免疫系统会敌我不分
盲目攻击自家神经轴突的白脂
最要命的是它直捣我的思想总部
脑神经中枢
大脑一当机言语困难辞不达意半身偏瘫
小脑若断讯口齿不清不知所云步履不稳似醉汉
脑干短路眼瞳可复视却嚼不动豆腐吞不下食物
目前无药可根治
7.
我更加的辛苦
来自大众罕见的无知
这种疾病的恶质
患者目珠金金人伤重的痛楚
无从解释
病人反反复复的酷刑生不如死
无人能感触
药害的满月脸桃花红蝴蝶袖水牛肩
甚且被当成健康无恙的认证
外貌完好端的是说倒就倒
是上帝的玩笑抑或是富贵病的讽嘲
间歇失语时
常逢莫名其妙的朋友打破沙锅追问病理
无力起床之际
总有人热诚劝进爬山健行俾益身心
困顿蹇塞的寒冬
冷不防
尚有一些假面人情的笑脸
皱折层层犹大的暗算
雪上硬是刻骨蚀心
削刮出一堆
冻霜
我的无力感
已非肇因神经系统的瘫痪
8.
长空向晚 举步艰难
暮霭苍苍 半身将残
眼球震颤 四顾茫茫
抬头远望惊艳满天呼唤
秋霞
时而古典时而浪漫
翻云顶天笑傲后现代
低空鸟瞰伊普普唱衰粪达达
覆手模糊美学撕裂印象派
推掌解构形式颠覆殖民风
展翼超越现实拼贴神话故事
孤寂航向理想的深度
合十端坐道成的肉身明亮内在
馨香渐冻的文学诗房
9.
豁然
我开悟
药 既然是白吃
我 何必再白吃
唯独
拆解构筑病灶的砖石
10.
意志与意识是我最后的怙恃
了然世界皮相的生老病死
安怡人之初的极简与素朴
明辨伪善的人性滤过性病毒
不忧不惧六亲不认的细胞吞噬
潜移默化骨肉里硬化的疤痕组织
慧心把定排山倒海的目眩神摇
凝眸透视黑暗物质幻化的假相
打开天灵的囟窗
释放六根六识沾染的尘[#34766]
肉体的疼痛
全交给自在的磁场去舒缓
一心溶入宇宙大法的运转
不教任何一颗粒子偏离
天律的自然
11.
这是祖宗累世的遗传
上帝失神烙下的基因密码
是缺陷 也是稀罕
是高贵 也是魔难
是淬炼 也是恩典
是不幸 也是天命
可以使人软弱不堪
也可以成就无比的坚强
即使沦陷黯淡悲观的深渊
终会婉转病业功成圆满
可能摧毁神经系统的传导机制
不能断阻诗人活跃犀利的诗思
偶然肢体无法使唤
必然无远弗届的想像
或许一朝跌落焦躁洪荒
恒是稳坐清静丕宏的能量场
难免与死神狭路相逢
别有能耐谦和忍让
当平安露脸
日丽风和
拈花含笑
没人知晓
我
方才闪过一场龙卷风的追索
12.
MildImproved
医师和我相觑
讶异
复检报告的文字与数据
是奇迹
也是无稽
我相信
这就是生命大法
不可思议的奥秘
二○○五、十二、府城油行尾起稿
二○○七、五、永康风满楼完稿
后记：
1.感谢小说家宋泽莱(本名廖伟峻)在我几近失明之际致赠珍贵汉药挽回我的视力。
2.感谢成大中文系学弟妹廖秋霞、韩昌在我贫病交迫时伸出援手并提供静美的住所让我休身养病。
3.感谢台大经济系所教授张清溪引介法轮大法给我，令我获益良多，深刻体会大法至简至易，只需身体力行，无需谈玄舞虚(Ignotum per ignotius)用无人能懂的名词来解释无人能懂的事情。<--a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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