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捷:楊小凱的兩張面孔

梁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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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7月31日訊】什麼是社會?什麼是制度?老實說,敢想一想這些問題的人都不多,別說回答了。兩百多年前,有個人叫亞當.斯密,他在一本意外出名的小書《國富論》的開篇就寫道,勞動生產力上最大的增進,以及運用勞動時所表現的更大的熟練、技巧和判斷力,似乎都是分工的結果。”一百多年前,又有個人叫涂爾干,為了回答“社會何以可能這個問題而寫了本《社會分工論》。他說,有機社會就是靠著分工合作維繫起來的。直到最近二十多年,才又有一個人再次撿起這個經典問題,他就是楊小凱。

  楊小凱是個極為刻苦的人。而經濟學是公認的體力活,所以傑出的經濟學家無不刻苦,比如另一個出色的中國經濟學家林毅夫。楊小凱就每天工作十多個小時,天天如此,這樣一算,他的生命密度要比許多不學無術的老教授,偷懶取巧的小博士高得多了。不過,小凱的的真正思想卻不是看書看來的,完全是拍腦袋想出來的,在監獄裏想出來的。如果真要追溯他的精神導師和啟蒙讀物的話,那就是馬克思與《資本論》。

  根據茅于軾,左小蕾等的回憶,楊小凱80年代初在武大教書時就開始討論勞動分工了。他覺得主流經濟學只討論資源分配,而不討論組織結構變遷,這裏面大有文章可做。就是這個思想,結結實實命中了新古典經濟學的要害,也成就了楊小凱的新興古典經濟學。

  社會太複雜了,所以斯密看到的是財富增長的過程,韋伯看到的是理性化過程,馬克思看到的則是永不停止的階級鬥爭。但要用階級鬥爭來討論社會,必須先得承認有暫時穩定的階級,然後才能鬥爭。階級鬥爭是動態的,但分析起來必須要有靜態的階級基礎。同樣的,新古典經濟學要討論財富的增長,必須假定制度和組織結構暫時不變,這樣財富的增加才有其正面的意義。

  楊小凱可不這麼看,他天生就是一個制度經濟學家。為什麼要把發展與財富增長聯繫起來呢?為什麼不看勞動分工水平呢?以前理個髮就理個髮了,現在衍生變化出幾十種不同的服務,這不是比財富的增加更能說明發展的本質嗎?主流經濟學只盯著市場,卻不關心構成市場的組織結構,在小凱看來,這正是本末顛倒了。

  眾所周知,近代新古典經濟學主要是建立在瓦爾拉一般均衡思想之上,特別是60年代經過阿羅-德布魯的工作,完成了新古典經濟學的數學基礎。在瓦爾拉看來,經濟學的本質是許許多多個市場通過價格機制,在一個拍賣人的指揮下交互作用,最終達到均衡。雖然我們對市場結構知道得很少,但這並不重要,我們只要知道價格就足夠了。

  30年代科斯寫了篇文章,把交易費用的思想介紹給了經濟學家。可雖然他揭示了結構在經濟學研究中的重要性,但經濟學家們一直把制度經濟學作為市場理論的補充。畢竟,以新古典經濟學為核心,經濟學有一般均衡的微觀基礎。要是以所謂新制度經濟學為核心,那麼它的基礎在哪裏呢?

  制度經濟學家都很狡猾,他們知道新古典經濟學的數學基礎前前後後經歷了瓦爾拉,馬歇爾,庇古,霍太齡,希克斯,薩繆爾森,阿羅等那麼多代經濟學家數十年的努力才構成的,跟他們硬拼有什麼意思。所以諾斯,巴澤爾,張五常都不跟人家玩數學,制度經濟學有自己的玩法,想當年亞當.斯密也不玩數學,都是李嘉圖用剃刀簡化斯密思想搞出來的。

  楊小凱不認這個道理。一方面,他在監獄裏就自學了高等數學。80年代初,小凱在國內教書時主要研究的就是計量經濟學,也出版了好幾本“數理經濟學”,“經濟控制論”之類的專著。楊小凱不怕數學,以他的脾氣,注定了他要單挑歷代幾十位新古典經濟學家的命運。

  小凱深入學習西方主流經濟理論後,也逐漸明白了這項工作的艱巨,人家搞了一百來年的東西,那麼多智慧結晶投在裏面了;現在你要白手起家,重新構造一套基於分工和組織專業化的微觀理論。既然別開生面,獨創一家,那麼你楊小凱必須單槍匹馬地同樣貢獻出這麼多智慧結晶不可。

  他的工作被命名為“新興古典經濟學”,這倒真是個敗招。一方面他想保持與主流經濟學的曖昧關係,你看,我們兩派經濟學都是從亞當.斯密那裏來的,用的數學工具也都差不多,只不過你們強調資本積累,我更強調分工和專業化而已。但另一方面,主流經濟學又怎麼能容忍這樣的別出心裁。雖然這套框架名字裏也有“古典”這個詞,但“新興古典經濟學”就是“新古典經濟學”的敵人,新古典經濟學的核心不容動搖。楊小凱在學術界受到冷遇,打壓也就不足為怪了。

  楊小凱深知作一個掌門人之不易。他的對手,新古典經濟學(或者說整個主流經濟學界)的傳播與發展倒是遵循了分工和專業化的原理。希克斯證明一些局部的關鍵定理,薩繆爾森加以完善,並撰寫了通俗版教科書,最終由阿羅完成最底層的數學工作,接著就是全世界數萬名經濟學教師在課堂上不斷地傳授這套東西。可是楊小凱不行。他只有一個人(後來才慢慢形成很小的團隊),他既要提供原創的思想,又要完成各個相關領域論文的推進;他既要撰寫奠基性的專著,又要撰寫普及型的通俗講義;他既要在課堂上親自闡發他的思想,又要全世界地演講,希望能尋找到或者培育能和他一起為“新興古典經濟學”作出貢獻的人。

  他竟然都做到了,這就是楊小凱!

  而這背後,就是他每天十四小時的工作和他五十五歲的生命。

  楊小凱自己也明白自己理論框架的缺陷,畢竟他不是超人。有很多人根本不願認真對待他的工作,包括很多著名期刊的審稿人;也有很多中國學生不看他的書就盲目崇拜他,冠以各种莫名其妙的頭銜。但小凱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批評,所以他把跟斯坦福經濟學教授Milgrom的通信掛到了自己網站上。

  Milgrom是博弈論“四人幫”之一,對拍賣理論,產業組織以及超模態博弈等領域都作出了巨大的貢獻。他是認真讀過楊小凱的工作的,所以他列舉出三個觀念上的批評。

  第一,經驗研究支持資本積累對於經濟增長更重要。第二,契約理論,委托-代理模型雖然並非建立在交易費用基礎之上,目的卻是為了弄清楚交易費用的根本性質。第三,市場的發展在不同社會形態中的重要性有所不同。

  這幾個問題,小凱倒不難化解,畢竟他在經濟史上下了不少功夫,對組織形式變遷與資本變遷的關係有著深刻的理解。他牢牢抓住交易費用-特別是學習費用的概念,指出大量經驗研究結構上的缺陷。

  盡管楊小凱可以自信地回復來自經驗研究的批評,但Milgrom從邏輯上的緊逼可能讓他更頭疼。Milgrom說,“一般性的競爭均衡定理都有凸性要求,在你的非凸性模型中,競爭性均衡可能不存在…一個不具內恰性的模型看上去也可以解釋某些事實,但畢竟該定理的邏輯是建立在缺乏內恰性的前提之上的,從這些前提出發人們可以得出任何結論。”

  看得出來,這幾句話對楊小凱的打擊很大。楊小凱是不服氣的,他從來都是這麼不服氣。90年代末開始,他與孫廣振,文枚,周林等一起證明了很多超邊際分析中的一般均衡的存在性定理。他們已經將這項工作大大推進了,雖然還不夠完美,漏洞還很多,但他們畢竟做了那麼多工作,他們的對手可是站在一百多年歷史無數杰出頭腦之上的。

  一方面,超邊際分析有著獨特的魅力,它可以處理規模報酬遞增現象,它的邏輯可以直接解釋用來解釋網絡效應和知識經濟學。但另一方面,小凱的思路是反新古典經濟學之道而行之。傳統的做法是保證模型的凸性,即保證競爭性均衡存在,然後求最優效率。超邊際的大膽之處就在於放棄了凸性約束,但這也就埋下了競爭性均衡可能不存在的隱患,小凱堅信可以完全證明這個批評不成立。楊小凱挑戰主流經濟學的決心至死不動搖,正因為他有著過人的毅力和強烈的自信,他認為,他可以用數學做得和無數先輩大師一樣出色,這也正是張五常為之扼腕痛惜之處吧。

  陳明說,大學者可分兩種。一種是學問大於生命,生命受學問支配;。還有一種,生命大於學問,生命因學問的滋養而變得更加飽滿豐富,乃至氣象萬千。看看楊小凱,我們竟然無法界定他是學問壓倒生命,還是生命壓倒了學問。

  小凱在學問和生命中,都有一個關鍵的良師益友,那就是哈佛大學的薩克斯。薩克斯的旨趣與小凱頗為類似,一方面是學問中人,年紀輕輕就獲得哈佛教授,有神童之譽;另一方面,積極入世,作為發展中國家經濟體制改革的高級顧問。他在玻利維亞主持改革,一夜成名,不過俄羅斯卻成了他的滑鐵盧,雖然他不肯承認。

  薩克斯對超邊際理論在美國的推廣功不可沒,而楊小凱則在薩克斯的影響下重燃政治關懷,露出梟雄本色。前些年,楊小凱與薩克斯,胡永泰合作的討論經濟發展與憲政改革關係的宏文在網上甫一露面,就引起軒然大波。從此,他就被算作中國重要的憲政研究學者之一。後來,楊小凱的經濟史筆記,文革回憶錄也陸續在網上出現,他的頭銜也越來越多。很多同人會奇怪,楊小凱不再努力經營超邊際分析,去擺弄這些憲政,歷史做什麼,甚至花了大半年時間專門讀憲政理論方面的經典。其實,小凱早已不會在意這些憲政,經濟史能夠為他帶來的學術地位,他關心的是這些文章本身的作用,對中國的作用。

  小凱一生,只關心大問題,大學問。他能進入經濟學,也正因為胸中包含著中國發展的大問題。他不願意象多數經濟學家那樣擺弄一些瑣屑的學問,他執著於數學技巧,就是要豎起新興古典的大旗,用它來重新闡釋經濟學思想-特別是勞動分工和組織專業化的思想。到了晚年,楊小凱雖然仍然筆耕不輟,但他顯然已經不是很在乎這些學問了,他篤信基督,心繫憲政,越來越返朴歸真了。

  一篇“中國向何處去”給楊小凱帶來鼎鼎大名和十年的牢獄之災,二十多年過去了,楊小凱魂歸天國,那麼,中國又向何處去呢?

原載<<世紀中國>>
(http://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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