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四日，蓋爾恩豪森，《歐洲之心》民謠組競賽
民謠組競賽出場
我們在民謠組被安排在第三隊出場，同樣一早即起床暖身。我們身著臺灣原住民族服裝上場，女團員穿的是阿美族服裝，男團員則是各族服飾的混搭。衣服都是周嘉琪接洽來的。我們雖然以臺灣原住民族作為臺灣的文化意象，但我們的選曲則又反映了臺灣多元族群文化兼容並蓄的特點，演唱曲目涵蓋有雲南省阿細族、青海省、臺灣福佬民系、魯凱族和阿美族的曲子。
我們以楊非詞曲、羅忠鎔編曲的〈阿細跳樂〉開唱。由鍾月桂領唱，李肇祥對唱，康基祐鋼琴伴奏。阿細跳樂是雲南省彝族撒尼人和阿細人的民間舞蹈，主要動作有三步一蹦跳、拍掌、跳轉等，節奏鮮明，情緒歡快，阿細人常在夜裏圍著營火跳樂，所以又稱跳月。這首曲子寫的就是阿細人月下跳樂，歌詞直白又浪漫，最終「跳到個情人成雙又成對，跳個西山好風光」。明年是世紀創團二十五週年，洪光浩提議我們到雲南去觀摩當地少數民族音樂，到時候，我們或許就有機會真正去月下跳樂了。李肇祥接著領唱游昌發編曲的青海省民謠〈但願那杯酒代替著妳的心〉，他為人風趣幽默，一站上舞臺歌聲則溫暖幽遠，情意綿長，樂天隨性，毫不做作，感情收放自如。這首歌輕吟低唱一位男子與一位善歌的女子的邂逅，在離去之前，男子期待酒能代替女子的心，在一飲而盡後，永遠放在他的心中。
下一首轉為詼諧的閩南語〈安童哥買菜〉，這首歌其實是由葉俊麟自歌仔戲《梁山伯與祝英台》段子改作定詞定調，交給劉福助唱紅，而再由馬水龍編曲而來的。安童是祝英台家的僕人，奉主人命令到菜市場買菜準備招待梁山伯，安童到了琳瑯滿目的市場，什麼都喜歡，老拿不定主意要買什麼。男聲扮演忠厚老實稍傻的安童哥，有很重的戲份，吳俊昌和楊曉晴在樂段轉換時各有一句「頭家啊」口白，把尋常百姓在市場叫喚菜販喊價的神韻表現了出來，實在精彩。這首曲子以國樂搭配，和人聲對應，由康基祐拉胡琴、章韶純打梆子、劉曉穎打鼓、周嘉琪敲鑼，非常動聽而有趣。這是我以前在東吳大學合唱團第一次演唱時的曲子，是世紀前任指揮陳雲紅指揮的，想來已將是三十年前的往事了。安童哥買菜算算也買了上千年了，在葉俊麟的詞裡他買的不是紹興黃酒，而是五加皮和臺灣啤酒。
柯玉玲（Malhevelheve）記詞、蔡昱姍編曲的魯凱族民謠〈鬼湖之戀〉，亦名〈小鬼湖之戀〉，寫的是屏東縣霧臺鄉小鬼湖的傳說。相傳古代魯凱族大頭目瑪巴琉的大女兒巴泠與一位擅長吹笛的英俊男子私下相戀，原來這位男子是百步蛇達露巴淋王國的蛇王阿達禮歐，住在大武山最高頂常年被霧所籠罩的小鬼湖底，當他們的戀情被發現後，受到巴泠父母瑪巴琉夫婦和魯凱族人們的強烈反對，最後百步蛇王阿達禮歐率領蛇族帶著琉璃珠、花冠、項鍊等許多珍貴的聘禮前來搶婚，終於贏得巴泠，兩人就住在小鬼湖的湖底。幾年後，他們曾帶著孩子前來探望瑪巴琉夫婦，巴泠美麗的倩影就未曾再出現過。小鬼湖畔此後長滿了野百合花，族人為思念巴冷，女人喜歡在頭飾上戴上一朵野百合，而小鬼湖此後也成為了禁忌聖地。鬼湖之戀的傳說其實是有所本的，故事的原型是一齣不受祝福的愛情悲劇。魯凱族大武部落原來住在大鬼湖，大約兩百六十年前，拉古都米亞家族有一位名叫黎慕阿莎的女孩，愛上了外族的男子，但異族通婚不見容當時的魯凱社會，黎慕阿莎不願割捨這段感情，堅持出嫁，留給家人留念的陶甕至今猶存，但終究為了不讓家族蒙羞，而最後選擇和外族男子殉情大鬼湖。族人以百步蛇隱喻那位外族人非我族類，而以巴泠的故事懷念他們所鍾愛卻又不能公開訴說的黎慕阿莎。
〈鬼湖之戀〉是巴泠嫁給阿達禮歐而與母親和家人分別時，和母親間的對唱，女高音部主唱第一段巴泠的告別，女低音部主唱第二段巴泠母親的哀傷，男聲朦朧，如鬼湖的霧，切分的樂句起拍，像阿達禮歐和蛇族的催促上路。這首曲子被陳麗芬指揮視為祕密武器，她認為魯凱族的音樂和蔡昱珊寫的和聲，會給西方的評審和聽眾帶來前所未聞的聽覺經驗。我們以魯凱語演唱這首曲子，在演唱之前，鍾月桂在舞臺前方遙望著遠處暗自神傷垂淚，陳紓君陪在一旁安慰，勸她歸隊。很多人以為她演的是巴泠，我覺得她比較像巴泠的媽。她和卜信宏現在正值瑪巴琉夫婦同樣的年齡和心情，他們的大女兒在唸高級中學，也和巴泠一樣年紀，情竇初開，陷入熱戀，他們很擔心女兒愛上了蛇郎君，此生一去不回了。
我們最後唱的是張瓊櫻編曲的阿美族民謠〈老人飲酒歌〉（第二首長歌Sakatusa’ku’edaway A Radiw）。一九九三年，德國新世紀電子音樂樂團謎（Enigma Band）由安德烈‧哈德（Andreas Harde）主唱的〈返璞歸真〉（Return to Innocence）這首歌中，擷取了臺東縣阿美族馬蘭社郭英男（Difang-Duana）、郭秀珠（Igay Duana）夫婦和馬蘭吟唱隊一九八八年在法國錄製的〈老人飲酒歌〉原音，在德國創造數百萬張驚人的銷售數量，一九九六年，亞特蘭大奧林匹克運動會使用〈返璞歸真〉為宣導片主題曲，更將〈老人飲酒歌〉也連帶炒紅，所以這應該是德國人最熟悉的臺灣阿美族民謠了。這首曲子由張成璞領唱和收尾，蕩氣迴腸。我們邊唱邊跳，既柔美又剛強。終曲時我們以漸強的和音在一聲吶喊中停止定格，女聲部單腳跪下，讓後排男聲部向前帥氣地挺胸屹立。登時全場聽眾爆出轟天巨響般的掌聲和歡呼聲。我的舞蹈還是出了一點差錯，在樂段和動作轉換時，差了大約半拍，真希望沒人發現，我也擔心可能就是這一點差錯，讓我們得不了好名次。在回綜合體育館取物的時候，我一直在路上找狗屎踩，希望能有所彌補。
天籟：虔敬與愛
回到會場聽了愛沙尼亞塔林大學女聲合唱團（Female Choir of Tallnn University）的演出，就中場休息了，洪光浩帶來了我素未謀面的網友張薇薇。她是德國最老的大學海德堡大學宗教學院跨文化與宗教研究所的博士後研究員，研究的課題乃有關於憲法學上的人性尊嚴的神學起源。張薇薇特地連夜自海德堡搭火車來與我晤面，於上午六點抵達蓋爾恩豪森，直接到公會堂聆聽我們的演出。她因受北京法律出版社委託翻譯我國前輩法理學家吳經熊的著作《正義的泉源》（Fountain of Justice），而吳經熊是我長期的研究主題之一，法律出版社請我代向吳經熊家屬吳樹德教授接洽翻譯授權，並介紹我和譯者張薇薇認識。第一次見面，我準備了吳經熊的《內心樂園──愛的三部曲》（The Interior Carmel: The Threefold Way of Love）中譯本以及龍應台的《大江大海一九四九》作為見面禮。《內心樂園──愛的三部曲》是吳經熊靈修的心得，匯合了他從中國文化對於天主教神學的印證。這本書所指的「愛」是靈修者對天主的愛，吳經熊認為這種愛天主愛世人的能力，需要歷經煉路、明路到合路三個階段的學習和體會。西方合唱發源自聖樂，合唱聖樂雖然通常以一段《聖經》經文為主題譜曲而成，但音樂藝術感動人的力量則是不落言筌，來自於純粹與和諧的美感表現，那也需要一種近乎宗教般的虔敬和愛，以及相當於修煉般的對於音樂技巧的琢磨鍛鍊，才能達到至境。合唱於我，是俗務的救贖，讓我靈魂寧靜喜樂，雖然我沒有很多時間可以投注於練唱，但現在每次練唱，我都是以一種宗教情懷來全神灌注的。我在世紀唱了二十幾年，在這裡我可以聽到一般人們聽不到的天籟，那種感動，可以洗癒我身心的疲憊，是我轉身再投身人間俗世繼續戰鬥的力量泉源。
上午比賽結束，與張薇薇在會場見到面，她對我的袒胸露肚直感到不好意思。她送了我海德堡的啤酒對杯、青蛙卡通造型的瓷器撲滿，以及希臘愛神邱比特（Cupid）手持七弦琴的石膏小塑像。我們在會場的臺灣中華民國國旗下留影紀念。臺灣國旗與其他國家國旗自始至終懸掛於大會會場，這可是難得的歷史記錄啊。中午洪光浩原本要帶著我、周世文、吳俊昌和張薇薇到大廚餐廳用餐，但週末他們今天不供餐，所以我們先喝了一些飲料，洪光浩與張薇薇初見，便深入地交換彼此的人生觀。張薇薇是學者，嚮往古希臘的人文主義，而慣常從一定的知識系統和歷史脈絡談人的問題，洪光浩是生活家和中國人文精神的實踐者，對於人的認識，則是從他的生命經驗和社會活動中去體會的。坐得差不多時間了，我們還是再回到上市場吃大會餐。這回我則點了牛肉漢堡，洪光浩覺得牛肉烤得不錯，又多買了一塊。用完餐要往公會堂回去看下午的比賽，吳俊昌流線型的體格在上市場噴泉邊被德國的女孩們看上，邀請合影。我和周世文都被晾在一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