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紀(24)

上集-第一章:陷入陽謀的初生牛犢
孔令平
font print 人氣: 2
【字號】    
   標籤: tags: , ,

第三節:災難襲來(8)

(五)同弟弟的最後團聚

1957年12月中旬的一天,大約上午11點鐘左右,弟弟突然出現在我寢室的門口,他的到來,給我孤單悲傷的心吹來了一陣暖風,同時也帶來了更多的憂慮。他手裡拎著一個黃色的布包,怯生生地站在門口。見到他,我慌忙站起身來,緊握著他的手,那手是冰涼的。

「你什麼時候來的?」

「今天一大早。」

屋裡還坐著其它人,不便多說什麼。

他打開黃布口袋,說:「這是外婆關照帶來的,天冷了,外婆叫你注意不要生病了。」口袋裡裝著一雙舊毛線打織的毛襪、一雙新布鞋,還有一張用手帕包好的二十塊錢。見到那毛襪,我就知道那一定是她戴著昏花的老光眼鏡一針一針織出來的。

中午時分,我便同他去學生食堂吃了便飯,然後牽著他的手,從後校門慢慢走到小龍坎醫院,當時我的痔瘡結痂還沒有合好,那兒還留著我的病床。

小小的病房沒有其它人,是我們兄弟倆談心的好地方,弟弟坐在床前細說我走以後發生的情況。

「自從你走以後,托兒所一連開了許多天批判會,媽媽和陳玉如兩個成了批判對象。媽媽的主要問題就是替父親翻案,會上會下追她交代,特別追問同你的聯繫,說什麼串通大兒子訂攻守同盟。上星期起正式給媽戴上了右派分子的帽子,規定她今後外出和投信都必須事先告知組織」。

弟弟說得很慢,像是被什麼東西堵著喉,邊說還邊痛苦地思索。

他才十三歲,從他呆滯的目光中,我看到了他嫩弱心靈上的陰影和莫名傷害。

媽媽會被劃為右派,從假期中周生碧的態度和語氣中我早就聽出來了,本是預料中的事,所以也不太驚詫。

弟弟接著說:「昨天下午,外婆把那黃口袋交給我,還給我五塊錢作車費,叫我馬上到你這裡來一趟。她說:家裡情況不好,要你不要回家,也不要再寫信回來,她說你的信被周生碧拿到會上當作死不認錯的證據。外婆還關照你就在學校過年,好好注意身體,不要同人多說什麼。」

弟弟講完,我們兩人都沉默不語,心中感到一種巨大的壓力,腦子裡一片空白。
天漸漸暗了下來,我忽然想到,過不了幾天就是新年了,今年過年肯定不能回家,便建議說:「今晚我們倆上館子,算是提前團個年,晚上就同我在病房過一夜,明早我送你上車回北碚。」

弟弟眼裡閃了一下,點點頭說:「好,今晚我們過年」。

我們兄弟倆手牽手,朝土彎方向走去。我們進了一家飯館,選了一個窗口臨江的座位。既是過年,自然要「奢侈」一點,我破天荒地點了五個菜,是弟弟平素最愛吃的砂鍋魚頭、蒜泥白肉、白砍雞、燒白,還要了一小杯酒。因為捨不得剩下,便慢慢地吃,整整吃了一個多小時,直到把五盤菜全部吃光。

吃完晚飯,我們兩人緊緊地靠在一起,踩著石板鋪成的人行道向沙坪壩逛去。我倆投在路面上的影子漸漸拉長又漸漸縮短,遠方隱隱傳來如訴如泣的「拉茨之歌」。在一家賣副食品商店的門市部,我買了一小袋花生米、一袋水果糖,一小袋桃酥,仍裝在弟弟帶來的黃口袋中,囑弟弟明天帶給外婆和媽媽,關照他們,我在這兒一切都好,請他們不要牽掛……。

十點鐘左右,我們回到病房。那晚,我們兄弟倆和鋪而眠。他已經很累,不一會便入睡,我卻怎麼也睡不著,望著他童稚的臉,萬般愁緒湧上心頭。打開臨江的窗戶,嘉陵江的江風令人清醒、令人斷腸……

我沒有料到這是蒼天安排我們兄弟倆最後的一次相聚,第二日車站的離別竟成了我們倆的生死永訣。(待續)

如果您有新聞線索或資料給大紀元,請進入安全投稿爆料平台。
related article
  • 我急忙背上背兜往家裡趕,剛到李家花園,滂沱的大雨便傾盆而瀉,我急忙躲進看守所廚房的灶坑中。一名大約四十歲的中年伙夫走出來,藍色的背心上印著一個碩大的「勞」字。
  • 余媽媽是我們的緊鄰,她的丈夫是托兒所的會計,她本人是一個合川的農村婦女,和母親年紀差不多。她有五個孩子,最大的比我還小一歲,最小的才一歲多
  • 我緊張地睜大眼搜尋。哨兵沒有理會我們,他們正在聊天。我蹲在草叢中,拉著外婆和余媽媽叫她們蹲下,她們立刻會意的彎下了腰。撥開亂草,順著我手指的方向看去。
  • 有些人剛被推上「右派言行批判大會」的講台時,就像一群被漁人之網撈起的小魚,開始還在漁網中蹦跳,聲明自己善良的動機,顯露出乞求寬恕的可憐相。但哪裡再有你「辯論」的餘地?
  • 馬開先沒有倖免,她被曹英叫去做了特別談話,她是青年團員,得按六條劃定毒草的標準,對照著自己的言行寫出檢查和認識。
  • 母親在大鳴大放中的這幾句疑問,使她鑽入了毛澤東的「陽謀」圈套,讓她付出了一生的慘重代價!
  • 每當我注視她佝僂、蒼老的身軀,心裡就有一種說不出的痛惜。她青年守寡,中年跟隨女兒顛沛流離,操勞終日,從來沒有過過氣派的悠閒日子。
  • 回到學校,剛剛跨進寢室,正碰上留校「工作」的郭英華,她詫異地看著我,問道:「你怎麼一個人回來了,馬開先呢?」我吃了一驚,預感到發生了什麼
  • 終於有一天,陳思把我叫到一個僻靜的教室,語氣嚴峻地對我說:「你必須認真反省在大鳴大放中我的思想言行,包括與母親的不利於社會主義的言行,也包括與馬開先的言行。」
  • 兩封信,當然要張冠李戴顛倒了寄,稱謂開先的信,信封上寫了母親的地址寄給了北碚托兒所,而稱謂媽媽的信箋卻裝進了寄往井口的信封。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