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爐夜話》為清人王永彬所講的安身立命的教子語錄,與明人洪應明寫的《菜根譚》、陳繼儒寫的《小窗幽記》並稱「處世三大奇書」,在明清兩代發揮不小的影響。
王永彬以耕讀自足,在農務閑暇之餘的晚間,家人圍聚在爐邊,一邊燒煨著山芋一邊談心,他隨口講述對人生的感悟,讓兒輩記錄下來,匯集成書,題名《圍爐夜話》,成書於咸豐年間。書中收錄關於「安身立命」的話題,從平淡的日常中體悟做人的道理,包含修身、處世、教子、讀書立業等等各方面。
傳統的中國文人風骨不論是在生活安順、平地青雲之時,或是在亂世動盪之中,都以道德為安身立命的根本,而在陡遭風雲不測之際,也多能保持一份無怨無悔的淡然和以順處逆的胸懷,《圍爐夜話》中就展現了這樣的道德情操。
古人認為雪夜擁被讀書和圍爐夜話乃人生的兩件樂事,對我們現代人來說,送走一日的喧囂,能爐邊燈下沉靜下來夜讀,又何嘗不是一樂呢?本文以修己、處事、教子和讀書立業等主題,輯錄《圍爐夜話》的部分精華內容與讀者共樂,(*符號內為簡短的注釋)。對照於今日浮世百態,可以了然體會到一些屹然不動於浮生亂象的人生道理。
修己
不與人爭得失,惟求己有知能。
貧無可奈,惟求儉;拙亦何妨,只要勤 。
求個良心管我;留些餘地處人。
把自己太看高了,便不能長進;
把自己太看低了,便不能振興。
心靜則明,水止乃能照物。
品超斯遠,雲飛而不礙空。
心能辯是非,處事方能決斷。
人不忘廉恥,立身自不卑汙。
能知往日所行之非(*內省自己),則學日進矣。
見世人之可取者多(*虛心多學取他人的長處),則德日進矣。
儉可養廉,覺(*感受)茅舍竹籬,自饒清趣;
靜能生悟,即(*親近)鳥啼花落,都是化機(*改變提升的機會)。
氣性不和平,則文章事功,俱無足取;
語言多矯飾,則人品心術,盡屬可疑。
伐字從戈,矜字從矛,自伐自矜(*自我誇耀)者,可為大戒;
仁字從人,義字從我,講仁講義者,不必遠求。
古之克孝者多矣,獨稱虞舜為大孝,蓋能為其難(*難忍而能忍,難行而能行)也;
古之有才者眾矣,獨稱周公為美才,蓋能本於德也。
孔子何以惡鄉愿,只為他似忠似廉,無非假面孔;
孔子何以棄鄙夫,只因他患得患失,盡是俗心腸。
有不可及之志,必有不可及之功;
有不忍言之心,必有不忍言之禍。
貧賤非辱,貧賤而諂求於人者為辱;
富貴非榮,富貴而利濟於世者為榮。
為善之端無盡,只講一讓字,便人人可行;
立身之道何窮,只得一敬字,便事事皆整。
處世
敬他人,即是敬自己;靠自己,勝於靠他人。
見小利,不能立大功;存私心,不能謀公事。
事但觀其已然,便可知其未然;
人必盡其當然,乃可聽其自然。
事當難處之時,只讓退一步,便容易處矣。
功到將成之候,若放鬆一著,便不能成矣。
錢能福人,亦能禍人,有錢者不可不知;
藥能生人,亦能殺人,用藥者不可不慎。
奢侈足以敗家,慳吝亦足以敗家。
奢侈之敗家,猶出常情,而慳吝之敗家,必遭奇禍。
名利之不宜得者竟得之,福終為禍;
困窮之最難耐者能耐之,苦定回甘。
庸愚足以覆事,精明亦足以覆事。
庸愚之覆事,猶為小咎,而精明之覆事,必見大兇。
捨不得錢,不能為義士。捨不得命,不能為忠臣。
數雖有定,而君子但求其理,理既得,數亦難違。
變固宜防,而君子但守其常,常無失,變亦能禦。
世之言樂者,但曰讀書樂、田家樂,可知務本業者,其境常安。
古之言憂者,必曰天下憂、廊廟(*朝廷、國家)憂,可知當大任者,其心良苦。
富貴易生禍端,必忠厚謙恭,才無大患;衣祿原有定數,必節儉簡省,乃可久延。
德足以感人,而以有德當大權,其感尤速;財足以累己,而以有財處亂世,其累尤深。
但責己不責人,此遠怨(*遠離仇恨)之道也;但信己不信人,此取敗之由也 。
和為祥氣,驕為衰氣,相人者,不難以一望而知。
善是吉星,惡是兇星,推命者,豈必因五行而定(*意即看其善惡即可推其命運)。
見人行善,多方贊成,見人過舉(*有過),多方提醒,此長者待人之道也。
聞人譽言(*讚美我),加意奮勉,聞人謗語(*誹謗我),加意警惕,此君子修己之功也。
何者為益友?凡事肯規我之過者是也;
何者為小人?凡事必徇己之私(*受私情私利左右)者是也。
教子
何謂享福之人?能讀書者便是。
何謂創家之人?能教子者便是。
交朋友增體面,不如交朋友益身心;
教子弟求顯榮,不如教子弟立品行。
教小兒宜嚴,嚴氣足以平躁氣;
待小人宜敬,敬心可以化邪心。
縱容子孫偷安,其後必至耽酒色而敗門庭;
專教子孫謀利,其後必至爭貲(*財貨;通「資」)財而傷骨肉。
教弟子於幼時,便應有正大光明氣象;
檢身心於平日,不可無憂勤(*憂慮勤勉)惕厲(*修身自省)工夫。
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可知積善以遺(*庇蔭)子孫,其謀(*籌劃)甚遠也。
賢而多財則損其志,愚蠢而多財則益(*增)其過,可知積財以遺子孫,其害無窮也。
門戶之衰,總由於子孫之驕惰。風俗之壞,多起於富貴之淫奢(*貪色、放蕩、浮薄、奢侈)。
富家慣習驕奢,最難教子;寒士欲謀生活,還是讀書。
發達雖命定,亦由肯做工夫;福壽雖天生,還是多行陰騭(*積陰德)。
讀書
人品之不高,總為一利字看不破;
學業之不進,總為一懶字丟不開。
看書須放開眼孔;做人要立定腳根。
士必以詩書為性命;人須從孝悌立根基。
習讀書之業,便當知讀書之樂。
存為善之心,不必邀為善之名。
博學篤志,切問近思,此八字,是收放心的工夫;
神閑氣靜,智深勇沉,此八字,是幹大事的本領。
齊家先修身,言行不可不慎。
讀書在明理,識見不可不高。
天地無窮期,光陰則有窮期,去一日,便少一日;
富貴有定數,學問則無定數,求一分,便得一分。
富不肯讀書,貴不肯積德,錯過可惜也;
少不肯事長,愚不肯親賢,不祥莫大焉。
守身不敢妄為,恐貽羞於父母。
創業還須深慮,恐貽害於子孫。
處事有何定憑,但求此心過得去;
立業無論大小,總要此身做得來。
一信字是立身之本,所以人不可無也;
一恕字是接物之要,所以終身可行也。
觀規模(*格局、制度)之大小,可以知事業之高卑(*高低);
察德澤之淺深,可以知門祚(*家運)之久暫。
善謀生者,但令長幼內外,勤修恆業而不必富其家;
善處事者,但就是非可否,審定章程而不必利於己。
家之富厚者,積田產以遺子孫,子孫能保;不如廣積陰功,使天眷其德,或可少(*稍)延。
家之貧窮者,謀奔走以給衣食,衣食未必能充;何若自謀本業,知民生在勤,定當有濟。
人皆欲會說話,蘇秦乃因會說話而殺身;
人皆欲多積財,石崇乃因多積財而喪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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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