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網清塘的晴日 “P 盛滿鐵鍋的一尾大 魚 “P 越牆而入的偷魚者
漁工小龍送了我們一隻大玻璃魚缸，很好看。現在魚缸空著，盛著一缸清水。我們想像著有魚住在裏面。無中生有。空而不空。
早先我們曾用塑膠臉盆或銻盆養魚。現在我們有了一個魚缸。
我們的魚缸裏還沒有喂上金魚。我們在等著魚塘的承包人餵養的小金魚長大，他答應送我們幾條喂著觀賞。
前幾天，魚場裏清塘，他們要把魚分類餵養。大鰱魚、草魚、鯉魚喂一個魚塘，半斤重的喂一個魚塘，新運來的小魚苗喂一個魚塘。清塘的時候我們幫著承包人拉網，當大網收攏在一個角落的時候，滿網的魚祗管用簸箕撈，然後分別選出來，放入不同的魚塘。我們一生從來沒有看見過這麼多魚，可愛極了！想著魚們從小魚苗長成這麼大，我們也體會到了養魚人的歡欣。清塘的時候，那些隨著從河裏引入的活水流入池塘的小野魚全不要，甩在堤壩上歡蹦活跳。我們貪婪極了，一條也捨不得丟掉，找來個大盆全把它們拾了起來，當這些乾渴的魚一旦重新回到水中，那生氣簡直不可描述，它們幾乎百分之百很快就恢復了生命的活力，雖然在盆裏擠成一堆，但卻有說不出的歡暢。後來我們把它們全部放進一個平日盛飲用水的大水缸裏，滿水缸的魚黑壓壓的，全浮在水面上，你看著真會像小孩子一樣滿心高興。
清塘要清幾次纔能清理乾淨。魚塘承包人和漁工穿著一種特製的很長很大的防水服在魚塘裏來回拉網，平日清亮的池塘裏的水現在變得一片渾濁，魚群在濁水裏被嗆得竄來竄去，拼命地掙扎，銀白色的魚肚不時在陽光中一閃，有時大魚在闊網裏跳了出去，這就是所謂的漏網，要從網中掙脫跳出網外要多麼僥倖！有些魚看來似乎跳出了魚網，仿佛已經活生生的漏了網，但其實卻十分徒勞，因為它們仍然在網中，沒有掙脫藏在水下的暗網。我和秋瀟雨蘭，有時候還有啞默，很賣力地在岸邊幫著拖網。雖然我們祗不過臨時漂泊寄居於此，但我們卻自視為漁場裏的人。若遇到清塘，我們除了能得到許多小野魚外，有時承包人也會給我們幾條大一點的魚表示酬勞。如果遇到有受傷或活不成了的大鰱魚（這種魚生命力比草魚和鯉魚脆弱，混水一嗆有的大鰱魚就活不成了），承包人也會隨手抓上一條給我們。秋瀟雨蘭同我一起生活以來，祗有在漁場裏，我們纔第一次分享了一整條大魚。我們第一次得到一條大鰱魚的時候，簡直是我們歡慶的日子，秋瀟雨蘭學著啞默的愛人蕭老師（我們戲稱她蕭大娘，而啞默卻常諧稱她「媽」）的手藝，精心地進行了一次輝煌的烹調。我們準備了薑、蔥、蒜、糟辣椒等各種作料，一尾大魚盛滿了一隻僅夠二人炒菜用的鐵鍋，在鍋裏翻來翻去，兩面都煎得脆黃，然後放上鹽、糖、味精、醬油、醋、薑、蔥、蒜等，弄得香噴噴的，成功地進行了一次烹調。
為了慶祝我們首次吃上整魚，我特地去盤山公路邊的供銷社裏去買來一瓶好酒，與秋瀟雨蘭對飲。
我們住在漁場，也算漁場裏的義務工。我們主動幫著主人看魚。夜裏的時候，祗要一聽到狗叫，不管是夏天還是寒風刺骨的冬天，都會馬上翻身起床，打亮電筒照看。如果遇到有人翻牆進來偷魚，就會同漁工一起追趕；如果偷魚的人跑了，就打著電筒一路去查尋偷魚者的蹤跡。偷魚的人都是附近寨子裏的農民，他們把幾節連著電線的電池搭在半空的電線上，電線的另一頭插入水中，用電打魚，有時一偷就是一大麻布口袋，所以魚塘需要人看守。我們來這裏之前，負責看守的漁工是一個農民，聽說他趁主人不在就偷魚，有時還通風報信，裏應外合，夥同寨子裏的人一起偷。承包人讓我們住進來，既相信我們這些書生不會偷魚，也相信我們有盡義務的道義感，所以我同秋瀟雨蘭在人世漂泊的淒風苦雨中，纔得以一暫時的棲居之地。
秋瀟雨蘭聽覺極靈，夜裏有些微響動總是她聽見，但她是個瞌睡蟲，一般的時候總是懶得起床，特別是冬天。起床的總多半是我。一有響動我就馬上翻身起來，常常弄得秋瀟雨蘭嗯嗯唧唧，抱怨我大驚小怪。她是個很隨遇而安的人，我總是說她沒有憂患意識，雖然她已經歷了許多人生的憂患。
我們空著的魚缸裏還沒有魚，既沒有金魚，也沒有河魚。於是我們放進了兩隻大蚌殼、幾隻螺絲和幾隻小蝦，一直喂了許久。後來有一天，漁工小龍清晨打浮萍的時候，在河邊草叢中發現一隻小烏龜，送給了我們。那兩隻蚌殼、幾隻小螺絲和幾隻細蝦就被從魚缸裏請了出來，把地盤和一缸清水全部讓給了小烏龜。秋瀟雨蘭對小烏龜無限憐恤，滔滔不絕地同它說話。小烏龜呀，你真可憐，你祗陪我們住幾天，在我們這裏做幾天客，然後我們就放你回去，小乖乖，你聽到了嗎？那烏龜果然從水中抬起了頭來，仿佛聽懂了秋瀟雨蘭的話。秋瀟雨蘭高興極了，愁著不知用什麼來喂它，她真耽心把小烏龜餓著了。我們下山進城的時候，她也要囑咐小烏龜看好家。從城裏回來，一進門她就要馬上去看小烏龜，要是小烏龜一動不動，她就會嚇了一跳，以為它死了。秋瀟雨蘭愛一切小動物，小狗、小貓、小鳥、小魚、小兔，包括這隻小烏龜。她一得到這隻小烏龜，就決定將它放生，她相信好心一定會得到好報。她知道好幾件關於烏龜的故事，這是吉祥之物，你放了它，日後它還會回來看望你並且給你帶來好運，為你祈福。秋瀟雨蘭多麼希望我們的命運終有一天得到改變啊！也許在她心中，總是在為小烏龜的命運默默祈禱，也在為自己的命運默默祈求上蒼。說不定哪一天我們的魚缸又會空了，小烏龜早已被秋瀟雨蘭放回河中。但是她一定會常常懷念小烏龜，因為她喜歡看小烏龜睡覺的樣子，一看就眼睜睜地盯住半天。每當一發現小烏龜用前足洗臉，她總會笑了起來，我深信這微笑一直要保持在她心中許久許久。
蚌殼 “P 小螺絲 “P 盛滿大飲水缸的野魚
1992.5.12
唐山出版社2001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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