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個半月、一百來天的短暫時日裡,眼睜睜的看著外子的生命一日日的急遽流失,每天束手無策的經歷著至親最後解脫的過程,這剜心透骨的「去情」歷煉,在人的一生裡,總得來那麼幾個回合,可能上天認為這樣才不枉來世間走一遭,如此才算值回票價吧!
住院初期,探病訪客絡繹不絕,形形色色的心態舉止,給了我極大的觸動,讓我感慨良多,在淒苦愁絕之餘,冷眼旁觀之下,我把他們大致分為幾類:
「……我們兄弟倆剛從大陸老家探親回來,你就躺著休息靜養,只要聽我來說就行了……我還弄了幾套平劇CD……」管你有沒興趣,管你精神、病體狀況如何,好不容易逮到聽眾了,我就要過足我的演講癮,我就要宣洩出我的發表慾——演講型。
「……喔!得這種病啊!我告訴你,我有個親戚也得這病,結果……最後……」滔滔不絕的將別人的遭罪感受、痛苦過程、煎熬心路鉅細靡遺的描述出來,全不顧及眼前的患者及其親屬的身心壓力,反而無形中增添了無盡的恐懼。碰到這種人,我馬上委婉的下逐客令。可他卻滿腹委屈的透過別人向我反應,認為我不近情理,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他是真心的想跟病人多說些話的,而我卻不給機會——打擊型。
「美國現在對伊拉克發動戰爭,我認為……跟你說個小道消息,陳**那小子,打算……」無視家屬的愁苦,忽略患者的病痛,只顧口沫橫飛的聊著自己最感興趣的政治話題,無意中,探視病人成了幌子,幾個人好不容易聚首了,又是這麼舒適有空調的場所,當然得逮住機會閑磕牙以解寂寞哪!——聊天型。
「……唉!……你好好休息吧!別講話!……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說……」那深沉的無能為力,那難忍的無言以對,這種訪客,如此場面,對我來說,是最無法言喻的意志瓦解!最終就是「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蘇軾.江城子﹚——無奈型。
轉眼間一年過去了,身心的巨創已漸平復,可這些訪客探病的種種表現,讓我至今無法釋懷。這些人絕大部分是與外子年齡相仿的老友、同事、同學,四、五十年深厚的交情,為什麼會這樣呢?眼中只有自己,沒有病人與家屬。只想一吐為快、只為解除寂寥。顧不到此行的真正目的,抓住的是意外出現的解悶機會,為此搶話、侃侃而談……。
我總覺得人活得越老就該越睿智、理性,知所進退,更能察言觀色。絕不會有這種無知與不合宜的舉止才對!可是事實擺在面前,很大一部分人,卻成了這副德性而不自知。雖然修煉之後,在法理的啟迪下,心性有所提升,也在嚴格的要求自己,可是再怎麼「先他後我」,對一個得了絕症的病患家屬來說,那心情與壓力的負荷,實在無法體諒與包容別人這種離譜的行為!兩個兒子也同樣的反感:「爸的朋友都是來聊天的,光記得帶禮物,哪是來關心他的?」為此我總耿耿於懷。
經過這一段時間的思索,再次用體諒與包容來看待這件事情,才逐漸的接受了這種道德崩滑下,不由自主而無意識的自然行徑了。之所以有這種觀感,也是因為自己修煉後才有的察覺。一般的人認為再合適不過了:有病去探視,再帶上個薄禮,得體極了!當今社會上也沒人要求你得站在他人的立場為他設想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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