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纪元9月6日讯】第一次见到阿婆是十年前,我们搬到这里之后,第二个月的初一清晨。
年刚过完不久,天气还很冷。清晨六点多,睡梦中隐约听到有人按门铃,心里嘀咕着,打开楼下不锈钢大门,眼前一个白发苍苍身形佝偻的老阿婆。听介绍房子给我们的欧巴桑说,房东是一个很老很老的阿婆。眼前的阿婆不就是房东。不及细想,连忙请老婆婆上二楼客听。
阿婆四处看了一会儿回到客听坐下,拿出一份户口名薄,说要寄在我这里,说:“要是警员来户口校正记得跟他们说,你们是我的亲戚,不要说是跟我租的。”我一一应允,随即拿出房租点给阿婆。
经过几次面见之后,也知道阿婆的一些事情,她老伴在我们搬来前几年才过世,没生小孩,收养一男一女。男的不受教又还给他生父母,女的后来嫁了人,老伴走了以后阿婆才被女婿接去奉养。而我住的这个房子,听说是阿婆她两夫妻年轻时买下来的,后来又买了内湖才搬过去。
听欧巴桑说,阿婆本来是要收养她的,因为欧巴桑的家境很好,父母舍不得女儿离开身边,阿婆才收现在的这个女儿,但阿婆还是时常去找欧巴桑聊天、诉苦。也是听欧巴桑说的,那个养女对阿婆并不好,常叫阿婆怎不早早去死。这些事,慢慢跟阿婆熟了以后,也常听阿婆说起。
我曾骑车在路上,看到阿婆拄着一把黑雨伞在阳光底下,拖着缓慢的步伐走着,老人家或许是听到身后有车辆接近而停下脚步,或许是走累了暂时歇脚。虽然只是路上一个老人,但熟悉的背影仍把我的视线扯住,让我忍不住多望了一眼。这样的老人家,该有一个年轻人跟在身边。
到第三年,阿婆因为感冒复原后身体情况不佳,换成我送房租过去给她,过去时都会跟阿婆聊一阵子才走。那时她女儿家已经请了一个外籍佣人帮忙打理内外和照顾阿婆生活起居,虽然阿婆还能前后走动。但已不像早先能自己搭车到我们住的附近公园里运动了。
有一次,拿房租去给阿婆,按了电铃,里头一个陌生的女人探出头来,问说:“你找谁?”我表明来意,那个女人说阿婆住院了。我惊讶的问说:“怎么了?是什么病?那房租要给谁收?”对方连说,不知道。只给了我地址要我自己去问阿婆。
到医院找到阿婆的病房,可是并没有看到阿婆。我问了邻床看护,她说,前两天,她家人来办理出院了,听说要把阿婆送去养老院。养老院?怎么刚才那个女人没说?
找到阿婆,阿婆看到我就说:“你带我回家好不好?”……
好不容易把阿婆给“哄”住了。阿婆却说:“我没死是回不了家了。……”
又过了一个月,阿婆在我点给养老院的女看护房租后,叫看护帮她穿好衣服,走到门口等我,叫我用机车载她回家。我说:“阿婆,您年纪大,我脚又不方便,万一把您摔伤了那就不好,我去路口叫车,然后再送您回去好不好?”养老院的看护听到连忙拉我到旁边说:“你真的要把她送回家?”“我哪敢?万一她女儿生气,那我怎么办?”“你先佯称出去叫车,然后离开,剩下的我们处理就好。”我发动机车离开后,偷偷转到另一头巷子看着,阿婆还站在原地。
再去时,阿婆埋怨我说,怎么上次骗了她,害她站在那里等好久。
有一次阿婆告诉我,她在那边都没吃东西,问我能不能买蛋糕给她吃。看护在一旁听到赶紧跑过来说不要被他骗了,刚刚才吃过晚饭,还吃一大碗呢!我只笑了笑没好回答。之后每次拿房租过去时,我都会带些东西给她。
在那里有好多和阿婆一样的老人,有的也不是很老,看样子也才三四十岁的中年人,但唯一相似的动作就是呆滞的眼神,四肢几近瘫痪。反倒是年纪较大的除了严重退化而无法行走的,基本上记性也都还不错。正因为不错,他们反而是最让看护操心,阿婆正是属于让他们操心的那型。
一次阿婆骨折住院,我依例带着大包小包到养老院,找不到阿婆,看护才告诉我,阿婆跌断手。我问了看护的管理人,得到的答案是,“阿婆从床上下来手没扶好跌下来才摔伤的。”我没有回应,只默默看着四周,看到床沿有三四条扭成麻花的布条,伸手拿在手里看着。看护才又进一步说明阿婆受伤的经过。“因为阿婆会在床上乱挥乱动,还会自己下床。没办法才拿布条把阿婆的手脚绑住,为得也是防止阿婆跌下床受伤。阿婆是因为用力挣脱捆绑才受伤的。”……很想告诉她,阿婆是人不是野兽,为什么要这样绑住她。但终究没说出口。最后我轻轻的说:“我只想知道阿婆在哪家医院。”
到阿婆的病房,里头一个特别看护坐在窗下。我表明身份来意,她告诉我,阿婆成日吵着要回家。看护一直对我的身份怀疑着,以为我是她的亲戚什么的。她还说:“有一个女的,跟你一样大,说是阿婆的孙子,但总是来一下就离开。可是怎么看还是你比较像她的孙子。”“我只是阿婆的房客。”过不久阿婆醒来,我走近握住阿婆没有受伤的手,她很用力把我的手握住,眼泪就流下来。好一会儿阿婆的手才松开。阿婆说:“还是你比较疼我这个老大人,……。过几天就要出院了,你来带我回家好不好,就住在你们那里,一个小房间就好了,我会自己请人照顾,不会麻烦你们的,好不好?”,我没能够回答,只能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安慰她。
对于阿婆的一切,我并不十分了解。听邻居说阿婆很富有,城内有房子,内湖也有,都租给别人管收房租。听说,养女和外孙对她并不太友善。全家就大外孙女和女婿对她好,可惜女婿早早就死了,大外孙女出嫁,阿婆拿了家里的一支盘子给她当嫁妆,被养女知道后把阿婆骂得很难听。
阿婆那次出院后又回到养老院,可是没多久又受伤再住院,最后一次看到她时,已经做“气切”了,口不能言,只能用眼睛眨着。听看护说,原本是不气切的,后来在她外孙女签下同意书后,医师才动手术,可是推回病房,外孙女发觉不对劲,跟医师护士们大大的争论好几次,那些医师被骂得像哑巴一样,没人敢再出声。看护还说阿婆那个外孙女很利害,几个医生都说不过她。
经过这些折腾,阿婆终没度过那一关,我再次到医院找不到人,又跑到养老院时,才知道阿婆已经走了。那时曾问她养女,如果方便,我想去给阿婆拈个香,但她婉拒了。
本文原刊于 二○○三年六月三十日 台湾时报 台时副刊
(http://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