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陽冰嘗嘆曰:「天之未喪斯文也,故小子得篆籀之宗旨。」李陽冰以篆書為己任,始學李斯《嶧山碑》,承玉筋筆法。線條上變平整為婉曲流動,顯得婀娜多姿。暮年所篆,筆法愈見淳勁。
自稱:「斯翁(李斯)之後,直至小生。曹喜、蔡邕不足道也。」大詩人李白有詩云:「落筆灑篆文,崩雲使人驚。」清代孫承澤在《庚子消夏記》中也稱,篆自秦漢而後,推李陽冰為第一手,可見對其評價之高。
李陽冰不僅重振小篆書體,又因成就突出,後人將他與李斯並稱為「二李」。《宣和書譜》稱:「自漢魏以及唐室,千載間寥寥相望,而終唐室三百年間,又得一李陽冰,篆跡殊絕,自謂蒼頡後身,觀其字真不愧古作者」、「方時顏真卿以書名世,真卿書碑,必得陽冰題其額,欲以擅連璧之美,蓋其篆法妙天下如此。議者以『蟲蝕鳥獸』語其形,『風行雨集』語其勢,『太阿龍泉』語其利,『嵩高華岳』語其峻,實不為過論。」
鄧石如,清代中期一位承前啟後、繼往開來的書法大家。隸從篆出,篆從隸出,以長鋒羊毫作書,盡洗前人拘謹刻板纖弱之習,創造流走奔放、沉雄樸厚,具有鮮明個性特色和時代風貌的書法藝術。成功之處在於善於蓄勢,孕尖於圓,在勻力運筆至畫末時略提筆,鋒露而收。晚年至畫末處,稍加駐毫,即提筆回收,故得渾圓樸厚之勁兒祛怯薄之病。
鄧石如以中鋒圓筆入紙,雜鋒鋪毫,戛然而止,猝然提筆,輒成方筆,有斬釘截鐵之力,「絕岸禿峰之勢」。團結緊密,固若金湯,至空白處,則長腳曳尾,極盡剛健婀娜之姿。章法縱無行、橫有列,氣勢連貫,「疏可走馬,密不透風」。渾厚華滋、極有質感。縱橫開闔,雄強豪邁,猶如高山飛瀑。
鄧石如書一經面世,立即震動乾嘉書壇,包世臣在《藝舟雙楫》中推為神品第一,康有為亦推崇備至,「完白即出之後,三尺之僮僅解操筆,皆能為篆。」被日本書法界奉為圭臬。
小篆一道,成熟於秦,李斯負盛名,此後篆法終絕,至唐李陽冰,復得小篆之妙。此後小篆漸趨式微。十八世紀中葉,王澍、錢坫、洪亮吉、孫星衍率先拉開了清初篆書中興的序幕。
1783年,這一年鄧石如四十歲,正是從南京梅家學書的最後一年,1805年是鄧石如去世的一年,二十年間,這位完白先生再一次將篆書推上了一個世人再也無法企及的高度。中間雖然時有名家湧現,儘管堅守古法,只是未諳要義,多呈澆薄之象,難於此三家抗衡。
相傳李斯被趙高所讒害,曾誘逼李斯授篆法之訣,未果,李斯仰天大笑曰:「秦篆生自吾手,不意竟亦隨吾而滅!」「吾後九百四十年,當有一人代吾書跡。」時秦二世二年冬,歲在癸已,即公元前208年,秦篆遂絕。後九百四十年,唐開元二十年,公元732年,歲在壬申,李陽冰生。而後再九百多年,鄧石如生,當非巧合。
小篆體勢婉轉,人稱「婉而通」,其實更體現的是大氣肅穆,廟堂氣象。那規整圓勻的筆勢,感受的是萬鈞之力,篆書自明末趙宦光重筆情趣變化始,清代中葉以降,以豐富的提按起落筆法打破「玉箸」均勻模式;至鄧石如以隸書之方折易二李之圓轉。
所謂的提按,即是有了粗細變化,節律變化日趨豐富,而內蘊逾薄。比如徐三庚篆書,實是媚弱花俏。但其中被人忽視的,是鄧石如參以隸法,即以隸書的筆法去寫篆,寫的婀娜多姿,儘管偶遭時人非議,但被大多數人接受,以其深厚的功力和盛名,開啟了這扇大門,帶來深遠的影響。
隸可如篆,行書也可入篆,繼而草書入篆,草篆、草隸紛紛出場,不知不覺中已改古法。
晚清民國各體書互相夾雜,更讓人眼花繚亂。晚清大家吳昌碩,所寫石鼓文,大氣磅礴,早年認為真是天下第一,無人可與匹敵。並引入篆刻、繪畫,滿紙煙雲,酣暢淋漓,讓人佩服的五體投地。
其實他也是用草書筆法寫的。有一次看到印刷精良圖的書,真正的石鼓文並非如此。至於齊家篆,走的更遠了,純以方折,筆勢粗壯,猶如木樁而乏韻。
所謂的名聲,因為他們這一代的努力,才出現了今日的書壇的亂象。在人類文明走向最後的時候,人的觀念,藝術標準,愈加混亂和低劣,如果循着這條線往上看,有時就能看到其中的因緣。
其實篆隸之書,高古超凡,漢代之後,千年沉寂,後世之學,往往未諳妙要,清代篆隸一度中興,終亦未能達到上古之境,只是為今日書學的歸正搭創台階。歷代高士,或有承傳,高妙者,也不在少,為甚麼沒有留下呢?
此時已非主流,行草盛行,況多是出世之人,故而未曾留下,因為歷史另有安排。我們細心看去,其後名家紛紜,儘管光彩奪目,無論如何耀眼,其實只是歷史的安排過程。
上古大篆,留跡極少,筆法未能傳下;唯小篆一體,字形存世完備,又有二李書跡,雖然不是墨跡,儘管都是刻石,慧者亦可從中悟道。神為人造了通天的字,也留下了通神的書法,由於後世人心的變異和道德的下滑,就不能再展示給人,這也是筆法漸次失傳的一個原因,儘管如此,歷史所留,也足以給人以回歸的參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