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詩論家嚴羽評點唐詩的高妙處,他說「詩有詞理意興。南朝人尚詞而病於理;本(宋)朝人尚理而病於意興;唐人尚意興而理在其中」,這句評語,正好點出了唐代王之渙《登鸛雀樓》一詩的絕妙。
《登鸛雀樓》
白日依山盡,
黃河入海流。
欲窮千里目,
更上一層樓。
【賞讀《登鸛雀樓》】
遠眺西山邊,白日披上霞光彩衣依偎著大山,就要走到今天的盡頭;轉頭東望,天際線下,黃河浩浩湯湯流入大海。
一般人看到「白日依山盡」,恐怕多想到「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吧!詩人王之渙並非這般,他追索在夕陽那山之後,在大海那邊之外,還有什麼呢?他說:想要看得更遠、窮盡千里目,那就更上一層樓吧!登高望遠的豪邁之氣,勵志之意,飛越大山大水間,帶動人的夢想起飛!
《登鸛雀樓》一詩非常貼近白話,自然質樸,然而二十字中,展開尺幅千里的氣勢。短短的五絕,在全篇四句二十字中盡用對仗,卻沒有鑿痕,展現出氣象高遠深闊的山河勝概,以及登得高望得遠的哲理。景、情、理自然而然溶接,天衣無縫。
原本的鸛雀樓在今山西永濟縣蒲州鎮(唐代河中府),前瞻中條山,下瞰大黃河。此情此景化入《登鸛雀樓》詩中展現「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的氣象,盡收大山(中條山)大河(黃河)的境界,展現山河勝概,讓人胸懷為之開闊;日西逝、水東流又埋下了人生立志在少年的伏筆。
下聯十個字「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虛實相映,勉勵人追求人生理想的志向,而本詩的主題「樓」終於在最後一個字表露,景外還有未寫之景,樓外還有更高樓(理想),此種詩文的格調、氣勢,特與眾不同。
清人朱之荊《增訂唐詩摘鈔》點評王之渙《登鸛雀樓》,其妙在兼具了格式的工整與意象的流動,「兩對(對仗)工整,卻又流動,五言絕(句)」,並「允推此為第一首」,將《登鸛雀樓》推選為五言絕句的登頂之作。
詩人身影
王之渙(公元688〜742年),字季凌,自幼聰穎,弱冠就能作詩文,「少有俠氣,所從遊皆五陵少年,擊劍悲歌」。後來改變原來的遊俠志向,努力求學攻文,十年後名聲遠揚,結交許多盛唐名士。從他的人生遊蹤,我們也可以領略到「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的奮發精神。
最初他以家族門蔭登仕途,調補冀州衡水主簿,後來遭人誣構,拂衣去官,悠遊山水,十五年間足跡踏遍黃河南北。黃河的萬千氣象,飛越入詩,在本詩中展現浩浩湯湯入海流的壯闊。
靳能寫王之渙的墓誌《唐故文安郡文安縣尉太原王府君墓誌銘並序》說他「慷慨有大略,倜儻有異才。嘗或歌從軍,吟出塞,皦兮極關山明月之思,蕭兮得易水寒風之聲,傳乎樂章,布在人口。」讚美王之渙志氣昂揚,真個卓越豪邁、謀略遠大的奇才。
傑出的詠「鸛雀樓」詩
沈括《夢溪筆談》中說,唐人在鸛雀樓所留下的詩中,「惟李益、王之渙、暢諸三篇,能狀其景」。
李益(唐代宗大歷四年進士)的詩是一首七律——《同崔邠登鸛雀樓》:
鸛雀樓西百尺檣,汀洲雲樹共茫茫。
漢家蕭鼓空流水,魏國山河半夕陽。
事去千年猶恨速。愁來一日即為長。
風煙並起思歸望,遠目非春亦自傷。
李益詩描寫鸛雀樓黃河上的景象,一水帶檣,浩風揚帆,河水共風雲蒸騰,變化無常,詩人在瞬息萬變的歷史長河中抒發生命短暫之慨,帶著傷春的感概。
暢諸(唐玄宗開元初進士)的詩《登鸛雀樓》也是一首五絕,詩吟:
迥臨飛鳥上,高出世塵間。
天勢圍平野,河流入斷山。
詩境壯闊出塵,從鵲鳥背上看世間是為一絕。而王之渙的詩開展氣象萬千的勝概、虛實相生的層次、情景交融的造境,清新自然,千古以來更貼近人心。
鸛雀樓的今昔
在公元六世紀中,北周開朝霸臣宇文護建了三層樓宇,作為他軍鎮河外的軍事建築,這就是最初的鸛雀樓。結構奇巧的高樓,宏偉壯觀,下臨黃河,佳氣勝概令人屏息。
據《清一統志》和《蒲州府志》記載,鸛雀樓舊址在蒲州舊城(蒲坂府)西南邊上,築在黃河中高阜上。那裡常常有鸛雀棲息,故而命名鸛雀樓。這種鳥非常善飛,一奮翅上雲霄,一落不知在幾千里外。
最初的鸛雀樓臺基高約三尺,臺基上立著三層疊閣式的建築。從下往上層層縮簷,角角伸挑,斗拱承檁,樓閣式挑肩屋頂錯落交覆。飛簷下覆蓋著環樓的迴廊,廊的外緣裝飾著欞格門,樓閣兼具深幽氣韻和觀景的舒暢悠廣。臺基上斜坡有外樓梯通上樓,同時樓內也有木梯可達樓頂。
鸛雀樓當著黃河浩浩勁風堂堂而立,那飛簷斗栱、那欞格門窗歷經七百多年屹立不搖,反映了中華古代木建築工程的精巧穩固,璀璨神技令人浩歎。
元代初期,樓一度毀於戰火,明朝初期,故樓舊址猶可尋,後來因為黃河泛濫,河道頻頻遷徙改道,淹沒了故址。後代人捨不下對故樓的舊情,就以蒲州城的西南角樓當作「鸛雀樓」的替身,登樓賦詩的人依然絡繹不絕。
現在的鸛雀樓是二十一世紀的產物,因黃河三門峽工程而遷移到蒲津渡西邊幾公里處的麥田中,六層樓,外型仿唐代的形制,但失去了木建築的偉構神技了。新樓也遠離了大江大河的胸懷,喪失了傳統的根基,失去了相融於山水間的勝概。
小語
登高望遠,是古今之人共同的愛尚之一,登高望遠,也常常與人生的夢想與追求相牽繫。王之渙《登鸛雀樓》觀景,不言其高,高遠的氣象自現,開闊的氣象映帶風發的意氣、強勁的筋骨理趣,展現出不同於登高悲吟的胸懷。古意天然的詩篇,清新曉暢,老少能解;抑揚頓挫的音韻,結尾悠揚蘊含昂揚無盡之意,迴盪在盛唐的山水中,寄寓鼓舞人生的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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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