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碩鼠樂土

曾仁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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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9月15日訊】長篇政治小說《碩鼠樂土》發生時間在二十世紀末到二十一世紀初江澤民時代,地點在中國內地一個縣城。

  主人翁之一的葉忠寶是一個家境貧寒、無衣無靠,但又是不學無術的流氓無賴,他為逃避農業稅費,一把火燒了村支書的柴垛後逃出農村,來到祥龍縣縣城身無分文,過著流浪的生活,偶然結識了曾被打成反革命的曲東興,跟他一同收破爛,他在商店偷錢被抓進派出所,在號子裏受盡折磨,出獄後,曲東興介紹他去找勞改農場認識的獄友——現任祥龍縣勞動人事局局長龍天任。葉忠寶的命運從此發生了變化,他靠他的機智、刁滑、狡詐和野心走上仕途,在這個制度裏如魚得水。像蛤蟆戲濁水一樣戲的不亦樂乎,最後爬上了市委辦公室主任的位置。

  主人翁龍天任當時只是祥龍縣勞動人事局的局長,他正直、無私,坦蕩,才華橫溢,他堅持原則,秉公辦事,但處處碰壁,他身邊的邪惡勢力粉碎了他的一個個夢想,他所處的政治環境就像一個髒水桶,將他困在其中,當他以自己的真實能力沒有競選上副縣長後,他才開始變了,與周圍的官員們一樣沒有了良心,一樣的同流合污,一樣受賄、貪污、腐敗,一樣的揮金如土,一樣的玩女人,這樣反而有了市場,處處受到官員們的奉承和青睞,

  龍天任與常化凱“競選”縣長是故事的高潮,在與常化凱競爭縣長的角逐中,他與陳青棟、常化凱進行了殊死的搏鬥,共同演擇了當今殘酷的政治遊戲,在這個過程中,雙方使用了一切最為卑鄙無恥的手段,龍天任得意於他認的“幹侄兒”葉忠寶和老組織部長江永喜等人,採取了以邪治邪的種種見不得人的伎倆。最後終於當上了祥龍縣的縣長。後來,又得意于葉忠寶獲得陳青棟家裏被偷百萬元資財的證據,在龍天任的同學——省委秘書長溫從舒的傾力相助下,龍天任取代了祥龍市市委書記的位置……

  故事中約有近百個不同類型、不同性格的人物,書中不僅寫了腥風血雨的政治生活,也寫了龍天任與範豔霖之間、與楊菊花之間那濃濃的情、複雜的愛,也寫了葉忠寶為了達到個人的目的,與多個女人的肉體關係。

  故事從一個縣城的政治風雲的橫斷面,輻射了整個中國政治和文化的真實生活畫面。官員們做盡了遊戲,幹絕了壞事,是全書的中心主題,“親戚、朋友、同學、戰友是最堅實的社會基礎,任何法律法規都是紙老虎。”是中國社會背景的真相現狀。

  “碩鼠樂土”是詩經《碩鼠》上的典故,“碩鼠碩鼠,無食我黍,樂土樂土,媛得我所”。

  全書三十章、五十五萬多字,成書一年多,送給大陸多家出版社,因為內容太敏感都不敢發表,在此只能節選部分章節首發於此,以饗讀者。

之一

  葉忠寶是一個家境貧寒、無衣無靠的小青年,同時又是一個沒有受過文化教養的流氓無賴,父母早逝,收養他的大哥又不把他當“人”看待,他和村子裏的一幫小哥們學得油腔滑調,偷雞摸狗的事沒少幹,不到十七歲,他的大哥就將他趕出家門,住進了曾經是關牛的棚子,交給他兩畝田,他為了逃避繁重的農業稅費逃出農村,來到祥龍縣縣城身無分文,過著流浪的生活,憧憬著能撿一大包鈔票過上好日子,後來打短工掙到幾百元錢後,受一上海女青年設下的色情圈套的誘惑,被其同夥打昏,搶走了他積蓄的錢財,後被撿破爛的曲東興救起,與曾被打成反革命的曲東興過起了收破爛的生活,在得知曲東興要過六十歲生日時,他想給老人買生日禮物,在商店收破爛偷錢被抓進派出所……

  只有八九平方的號子裏關了六個人,漆黑的牆壁,潮濕的地面,昏暗的燈光,木板鋪上幾床臭哄哄的被子,號長叫許長錄,長的粗短矮胖,肥頭大耳,手下兩個小哥們,一個叫楊昭,長的賊眉鼠眼,另一個叫常定益,長著園園的腦袋、園園的臉,對許長錄唯命是從。聽說三個人都是縣城周邊一個村子裏的地霸。昨天一進號子,楊昭就尖聲尖氣地聲音道:“喂,新來的,還不主動給錄哥登記?”葉忠寶膽怯地說:“在外面已登過記了,還登……什麼記?”葉忠寶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因為在進號子的時候,他已由李保發搜清了身上所有的東西。自從被警察捉住以來,他心驚肉跳,所以說話特別小心。號長許長錄躺在床上,輕蔑地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說:“不懂嗎,你們好好教教他。”說話的聲音中氣十足,嗡嗡作響。還沒等葉忠寶反映過來是怎麼回事,楊昭和常定益已像母虎撲食般的一擁而上,將葉忠寶兩隻胳膊架起按在鋪板上,用又贓又臭的被子蒙住頭部,接著,拳頭像雨點般地落在他的頭上身上,他死命掙扎,但愈是掙扎挨的拳頭愈多,他當時差點窒息死去。將他折磨夠後,就命令他跪在許長錄面前,一面給“錄哥”捶背,搓腳扳,一面介紹自己的姓名、年齡、家庭、所犯案子、家裏有沒有錢,個人是否有錢。當葉忠寶說到自己家裏和個人都沒有錢時,許長錄雙目園睜,喝道:“他媽的,又是個小潑皮,繼續接受教育去!”那一夜,葉忠寶被折磨地死去活來。他心裏一千個想不通、一萬個想不通:“天啦!我們的派出所怎麼是這樣的?與廣播電視上介紹的完全不一樣呵,聽姓李的警察說還要關到收容遣送站去,那個地方肯定還黑一些,到了那裏,我的小命還有嗎?”不竟心驚肉跳……

  審訊回來後,他心驚膽顫的進了號子,討好地向許長錄一笑:“許叔好,楊叔常叔好!”許長錄冽開大嘴開心的笑了:“嘿,小子嘴還甜,有進步,帶信叫你家裏送錢來!”葉忠寶此時長了心眼,他知道,被關進來的人,只要家裏有錢送進來給號長等人享用,“孝敬”他們吃喝就會免受皮肉之苦,但他手裏僅有的五百元錢早就被二男一女掄走了,他大哥大嫂把他看成眼中盯,肉中剌,巴不得他判刑坐牢,怎麼會拿錢救他?說謊是葉忠寶的拿手好戲,聽了許長錄的話,他靈機一動說:“我的三叔在縣城開餐館,餐館的名字叫天福飯店,他是老闆。我出去後送錢來孝敬您老人家。”他企圖矇騙過關,希望許長錄的手下少給他一些折磨,沒想到許長錄認真地道:“老闆李崇學是你三叔?”葉忠寶一驚,他沒想到許長錄認識老闆李崇學,葉忠寶只是去年冬季在天福飯店打了兩個月的工,是為哥們義氣被攆出來的,但此時他已沒有退路,如果反悔就會暴露前面的假話,於是硬著頭皮說:“是呵,他已出來了多年了,生意做的可紅火呢……”許長錄聽了,輕輕地點點頭,葉忠寶見他點頭了,心裏有了一絲慰藉,心想:“只要他不打我了,李崇學就是做我爺爺又有什麼關係?”於是又說道:“等我們出去了,我到天福餐館好好的擺一桌,請許叔、楊叔、常叔……”許長錄似乎不以為然,輕蔑地一笑,向楊昭一召手,楊昭比猴子還快地鑽到他的面前,許長錄就在他耳邊低語了一會兒。楊昭就跑到書本大的窗口前,對著看守低語了一會兒。這一夜,關押的八個人,只有葉忠寶一個人沒有接受“訓練”。

  第二天下午,視窗的小門打開了,楊昭又猴急地跳了過去,窗外的看守輕輕地對楊昭說了一會兒,楊昭就跑到許長錄的身邊低語了一會兒,許長錄看著葉忠寶,冷笑道:“過來!你猴小子騙老子?是不是活膩味了?”葉忠寶一驚,他悲哀地想:“他們不會是調查了李崇學?李崇學又說不是老子的三叔吧?西洋鏡拆穿了老子可完了……,但是,他許長錄在號子裏不可能瞭解那麼清楚吧?”於是,硬著頭皮說:“許叔,我沒有騙你呵,我做什麼騙你呀?”許長錄喝道:“你還沒騙老子?老子派人去找李崇學要錢,他就跟著來看了,你小子是在他那裏做了幾天工的小混混是不是?”此話一出,葉忠寶精神徹底崩潰了,像一堆稀泥軟在了那裏,顫聲道:“許叔,出了這號子我找錢孝敬您……”楊昭冷笑一聲,尖聲大叫道:“許哥,這小子一點兒不老實,是不是先給他來個『吃肉喝湯』?”所謂的“吃肉喝湯”就是強制灌進七八個人解在便桶的屎尿,昨天晚上他已親眼目睹了給剛進來的一個三十多歲的農民進行的“吃肉喝湯”,儘管那個農民殺豬般的喊叫,但號子外面的看守置若罔聞。葉忠寶一聽就清醒了,他知道向號子外面求救一點用處都沒有,一個鍵步跳到許長錄的面前,雙膝跪下,磕頭不止地哀求道:“許叔,我不是有意的,原諒我這一次,以後做牛做馬,我都聽您的,許叔饒我吧……”也許是受他的“真情”打動了,許長錄一腳把他踢開了,冷冷地說:“先按程式來!吃肉喝湯放在後一步!”

  這一夜,按照“錄哥”的指示,葉忠寶進行“面壁思過”——就是臉對著牆一動不動地站立,只要看到打瞌睡就遭一頓毒打,一直站在半夜;第二天晚上是“看彩電,”所謂“看彩電”,就是扒在牆角裝有大小便的便桶上面,一動不動地看著桶內的屎尿講一部電影故事,葉忠寶扒在便桶上被醺得幾欲昏倒,仍憑他“錄哥饒命”地叫,換來的是許長錄等人幸災樂禍地大笑。葉忠寶咬緊牙關挺著,斷斷續續地講述了一部老電影《渡江偵察記》,他口齒伶俐,講述的頗為生動,博得了許長錄等人開心地笑聲;第三天的節目是“反彈琵琶”,所謂“反彈琵琶”,就是要求葉忠寶脫光衣服,用棉被裏抽出的棉線扭成幾股,一頭系在左手上,左手舉過頭頂,將線頭的另一端拉緊後繫在生殖器上,右手輕輕地彈動線頭製作的“土琵琶、”嘴裏哼唱著流行歌曲,如果把線頭“彈”斷了罰唱三首,除規定的五首歌曲外,葉忠寶將“土琵琶”彈斷了三次,僅罰唱的歌曲就是九首,葉忠寶在農村裏看的電影、聽的歌曲有限,絞盡腦汁都想不出那麼多歌曲,就被迫學狗叫學貓叫;第四天是“蛤蟆過江”,所謂“蛤蟆過江”就是扒在又髒又臭的水泥地上,雙手勾在頭頂,用肚皮和膝蓋的彈力向前爬動……。如此這般地花樣百出,將葉忠寶折磨得死去活來。有一個因賭博拿不出罰款早已被關了近一個月的莊稼漢小聲地告訴他:許長錄等人在縣城郊區的村子裏偷盜搶竊、派姓鬥毆、調戲婦女等無惡不作,進出派出所就像進茶館一樣方便,和警察穿一條褲子,關係非同一般,這次是被群眾告到省裏了,派出所不得已才關他的,你就忍著點吧。葉忠寶得知後,就咬牙切齒的強忍著,他在心裏說:“老子葉忠寶不報此奇恥大辱不姓葉。”

  跟在葉忠寶後面進來的是某個運輸公司姓朱的經理,門外一個年齡比較大的警察將許長錄喊出去一會兒後,許長錄進來時對姓朱的經理畢恭畢敬,沒有安排任何“節目”,送飯時,特別送進來香噴噴地燒雞、香腸、豬蹄,還有香煙、白酒,姓朱的經理和許長錄等四人稱兄道弟,大吃大喝。啃著黃饅頭、咸蘿蔔的葉忠寶垂涎欲滴,他傷心地想:“原來派出所的號子裏是這樣的黑呵……”

  是曲東興拿出僅有的三千元錢買通了派出所的有關人員,葉忠寶才被放了出來,當他高興地回到收破爛居住的破廟時,破廟裏空空如也,葉忠寶傻眼了,原來,曲東興得到他被打成反革命的證人的消息,他和小旺兒一同到省城去找去了,留下二封信和一本書,叫他去勞改農場,找那個他結識的、現已當上祥龍縣勞動人事局長的龍天任。葉忠寶傷心落淚了一陣子,只好拿著書信和《資治通鑒》去找龍天任,從此,他的命運發生了變化。

  勞人局座落在繁華的清河街,兩旁是林立的個體門面,勞人局的大門內是七十年代初修的兩層辦公樓,後面是三排平房,住滿了局機關的幹部職工。靠後面正在修建三十套幹部職工住宿樓,機械的轟鳴聲不絕於耳。龍天任的伏爾加小車駛進院子的籃球場,沒等他跳下車來,就圍過來幾個等著彙報工作的副局長和股室負責人,最後一個等著彙報工作的是辦公室主任趙宏雪,他推了一下近視眼鏡,彬彬有禮地說:“您有個侄兒來了,在我辦公室一直等著見您。”龍天任心想:“八成又是農村裏來要我給找工作的,這些人來了真叫我犯難。”於是不快地道:“你嫂子不在家嗎?直接到家去呀,等我幹什麼?”一回頭,看見趙宏雪身後一個小青年怯生生地望著自己,輕聲喊道:“龍叔——”龍天任上下打量小青年,只見他一張白晰的臉上長著一雙機靈地大眼睛,中等個兒,上身穿一件白襯衣,下著洗得發白的卡布大褲,他的親戚幾乎都在農村,在他的印象中並沒有這個侄兒,納悶地問:“你是……?我怎麼不熟悉呵?”小青年小心翼翼地說:“曲東興是我伯父,是他叫我來找您的,”說著便打開身旁的塑膠袋。龍天任聽了又驚又喜,先前的煩惱拋到了九霄雲外,一把抓住小青年的肩頭問:“曲東興?曲兄?他在哪里?”龍天任的熱情顯然出呼小青年的意料之外,他眼圈紅紅地看著龍天任,無限深情地說:“他……到省城去了,他還沒平反……,叫我把這本書和信交給您,”於是打開塑膠袋,雙手將書本遞給龍天任,龍天任先是一呆:“他到省城要求平反去了……”怔了一會,才蹲下身來,抓起書本久久地凝視著,又轉向小青年:“他還沒平反?他為什麼不找我?我找了他好多年呵!”小青年楞楞地看著他,淚水撲簌簌的掉了下來,哽咽道:“他找過您,一直不知您的下落,他勞改回來後家也沒了,孤苦伶仃的,和我一起靠收破爛為生……”龍天任一聽,心裏難受之極,心想:“曲兄呵曲兄,你這個知識份子好慘呵,為了一篇文章坐牢,出來後家破人亡,靠收破爛生活,唉,人海茫茫,我就是找不到你呵!”越想越難受,過了好一會兒才問:“你們以前是在這個縣城還是在別的地方?”小青年抹了一把淚說:“以前到處都去,今年才來到祥龍縣,住在宮堂廟裏……”龍天任不聽則罷,一聽心裏傷心到了極點,深情地摸著他的頭道:“你們住……住宮堂廟裏?近在咫尺呵!唉,真沒緣啦!對了,你叫什麼?”小青年不知是勾起了傷心的往事還是由於別的原故,潸然淚下,小聲說:“我叫葉忠寶……,龍叔,書裏有曲伯給您寫的信。”龍天任這才想起手裏報紙包的書,忙打了開來,映入眼簾的赫然是《資治通鑒》:“資治通鑒?天啦,他還保管下來了?”龍天任脫口而出,滿臉的驚愕和喜悅,手忙腳亂地翻著豎板的繁體書,只見書內加滿了密密麻麻地批註,那是在勞改農場時,龍天任看不懂,曲東興解譯了出來給他看的,有一天,這本書被管教幹部發現了,要將這本“四舊”的書收走,曲東興將書用塑膠袋裝著藏在豬糞池裏,管教幹部不見了書更為惱怒,罰他兩天不准吃飯……。過去苦難的歲月歷歷在目,往事不堪回首,萬萬沒有想到,這本書歷盡劫難還保存了下來。龍天任思緒翻湧,急急忙忙打開信件,只見上面寫著:

  “天仁:你好嗎?

  我說過你會有光明的未來的吧,我是最近從一張舊報紙上看到“龍天任”三個字後,就進一步打聽,斷定你就是我的患難之交。得知你在十年恢復高考後考上了大學,回來工作了幾年,是憑藉自己能力搞上了勞動人事局的局長的。我真為你高興。『天降大任於斯人』嘛。

  在那顛倒黑白,豺狼當道的年代我們兩個政治犯、文字獄的犧牲品,還在對中國的前途命運憂心忡忡,但現在不同了,你的才能有了用伍之地,我真為你高興和自豪,現在你當政了,『豺狼當道,安問狐猩』的年代已經過去,借用資治通鑒上的幾句話送給你:『為政之術,先屏四患,乃崇五政。偽亂俗,私壞法,放越軌,奢敗制:四者不除,則政末由行,是為四患。興農桑以養其生,審好惡以政其俗,宣文武以章其化,立武備以秉其威,明賞罰以統其法,是謂五政。』供借鑒。

  我現在還沒有一個清白之身,我要到省城去找當年陷害我成為反革命的主要證人——一個老校長,我前天偶然在電視上看到他了,此人找不到,我只有背一輩子黑鍋了。今有小侄葉忠寶前來找你,他孤苦伶仃,你儘量給找一碗飯吃。我一切都好,勿念。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愚兄/曲東興

  龍天任看著看著,眼眶裏盈滿了淚水,他努力克制著自己,喃喃道:“悠悠道途上,白髮汙紅塵,滄海何遼闊,龍性豈能馴!唉,曲兄呵,你受了好多苦呵!”轉而發現趙宏雪和小青年怔怔地看著他,才覺得自己的失態,想了想又問:“我記得他有一個女兒,應該跟你差不多大了,也沒音訊?”葉忠寶愁眉苦臉地說:“沒有,這上十年來,他一直在尋找!曲伯受了很多很多的苦,但他很堅強!”龍天任見他口齒伶俐,心裏產生了幾分好感,又問:“你是商品糧還是農業糧?”葉忠寶怔怔地看著龍天任,迷惑不解地問:“什麼是商品糧農業糧?我是農村的……”龍天任心想:“他跟著曲兄到處流浪,怎麼會是吃商品糧的呢?我真是糊塗之極。”想到這裏,轉向等候在旁邊的趙宏雪說:“宏雪,你去把學青局長叫來,一起到我那兒吃飯,我有事跟他說。”趙宏雪答應著去了,龍天任對葉忠寶說:“小葉,我們回家去。”

  龍天任為人正直,光明磊落,堅持原則,對於人事安排和就業把關很嚴,他的弟弟妹妹都還在農村務農,但這次,他受患難之交的曲兄所托,“違背原則”,為葉忠寶在勞動人事局安排了一個臨時工——為領導服務的公務員。

  葉忠寶搬進“公務員室”時,楊菊花給了新的被褥、新床單,還給了一輛破舊的自行車。雖然只一間屋子,但白色的牆面,乾燥的地面,明亮的燈炮是他沒有享受過的。在塞溝村那低矮的土屋子裏,在與曲東興相處的破廟裏,在派出所的號子裏,那都不是人住的屋子,裏面陰暗而潮濕,被子又髒又臭,現在,有了明窗淨几的房子,他才感到自己像個“人”了。

  葉忠寶每天六點多鍾就要起床,將七個正副局長的辦公室擦洗的一塵不染,將他們的開水瓶打上開水、倒痰盂、整理書報,往返縣委縣政府有關部門送送信件什麼的,除此之外,就是給領導家裏換液化汽、修水管,他幹這些工作很認真、細心,儘管都是低人一等的跑腿工作,但他很知足,他憧憬著成為正式工,成為穿著時髦衣服、坐在辦公室看看報紙、喝著茶水的“白領族”,因為剛開始來時,楊菊花就對他說了:“忠寶,你要好好幹,你龍叔這個人給你找一個工作,可是破了先例呢,他在農村的弟弟妹妹沒一個能說動他安排工作的,你幹好了,將來有機會轉一個商品糧,就能招正式工了。”葉忠寶牢記在心,對龍天任和楊菊花感激得不得了,但在他懵懂的意思裏,他心想:“原來這社會說的是『社會主義公民人人平等』但看來一點兒也不平等,把人劃了這麼個等份,分了農村人和城裏人不說,還劃了吃農業糧的和吃商品糧的,那麼,還有當工人的和當職員的、當職員和當幹部的、當大官與當小官的,那不區別更大了?他媽的,這社會真不合理。”

  幹臨時工與正式工有著很大的區別,葉忠寶的工資只有一百二十元,小車司機冉盟與他是同年,由於是吃商品糧,當了兩年兵,在部隊開會了汽車,回來後通過關係招在勞動人事局開車,現在每月的標準工資五百多元,還另外有各種補貼和福利。領第一個月工資時,葉忠寶心想:“他媽的,這社會真不公平,老子葉忠寶比他冉盟幹的工作不會少,為什麼他比老子多拿幾倍的工資?”正好這期間,管伙食的採購員佘懷進老婆生小孩,請了一段時間的假,辦公室主任趙宏雪就叫葉忠寶頂替幾天搞採買,他接手後第一天,在市場開發票時他靈機一動,叫多開了十元錢的發票,拿到管機關的吳學青那裏去簽字,他連看也不看就簽字了,葉忠寶發現這裏面的漏洞,欣喜若狂,他想:“反正這機關又不是龍叔的,也不是吳局長的,能夠發財的事情為什麼不發?”過了兩天,勞人局召開全縣勞動助理、勞管站站長會議,要食堂安排上十桌的人員進餐,買貨物的數量增加了,他不失時機地多開了二百多元錢的發票,一天就在發票上做文章搞到了二百多元的“外水。”有了錢後,他不忘恩情,為龍虎和龍彪每個人買了一套運動服,雖然受到龍天任和楊菊花的斥責,但他十分得意地想:“有權不用,過期作廢,有財不發,是個傻瓜,龍叔有權不用,我來幫他小用。”

  有一天,葉忠寶到新結識的縣稅務局公務員解淩那兒去玩,解淩請求他為一個姓鍾的副局長把一台修過的洗衣機給抬上去,他欣然答應了。進了姓鍾的副局長的家,他驚呆了,巨大的客廳可以擺下三五張桌子,室內裝飾精製考究,牆面、天花板線條流暢、玲瓏剔透,室內有序的排列著紅木沙發、大彩電、音柱、立式空調,小房間還有個方不方,園不園的桌子,解淩介紹後,葉忠寶才知道是“西餐桌”,廚房裏電烤箱、微波爐、清潔櫃令葉忠寶羡慕的了不得。

  出得姓鍾的局長的家,葉忠寶好奇的問:“這個局長家裏裝修得好漂亮呵,花了多少錢?”解淩說花了三萬多元,葉忠寶又問:“那些家俱不也得上萬元?”解淩笑道:“你真老土!……僅那套紅木沙發就是一萬多元,那一屋子的家俱花了三萬多元,各式電器四萬多元。”葉忠寶聽了暗自心驚,他問:“那個鍾局長是管什麼的?怎麼那麼有錢?”解淩神秘地一笑說:“管稅收政策的執行,主要是管減稅免稅。”葉忠寶想了想又道:“是了,去年我幫助縣政府的一個長得像肥豬的領導清洗廚房,他就大方的送了一包煙獎賞,煙裏包的是二百元錢,看來這年頭只有當官的來錢容易。難怪了,這個鍾局長給個體戶做生意的免稅,人家自然送好處了。”解淩淡淡一笑說:“個體戶送得了多少?主要是企業的,一免就是幾十萬元,你說能得多少實惠?只有天知道。”葉忠寶納悶地問:“是不是勞動人事局沒有什麼權力呀,我龍叔家裏多寒酸,沒一樣像樣的家俱和電器。”解淩認真地說:“你瞎扯,管人事的局長權力大得很。你沒聽說嗎?人事局的龍局長,是出了名的二杆子,我經常聽到一些局長公開的議論他,罵他死原則,不肯做好事,很多局長都不與他交往,還聽說他是『打包局長』,在餐館吃飯也好,食堂吃飯也好,吃了剩下的他就打包拿回去吃,這樣的人現在太傻冒了!”

  葉忠寶聽了外人對龍天任的評價,心裏很不是滋味,龍天任在他心目中是那麼高大完美,他要弄個水落石出。於是,有天中午,他幫助楊菊花做家務事時,逞龍天任不在家裏,他就說了稅務局一個副局長家裏如何如何闊氣,裝潢如何如何漂亮,並且說:“為什麼都是局長,人家還是副局長,家裏那麼闊氣呢?”楊菊花聽後,淡淡一笑說:“我們不與人家比,我們只要過的坦然就行了,你龍叔這個人,他心裏裝的只有工作和原則,他哪里顧得家裏?”葉忠寶不解地問:“人家都說他很原則,很多局長不願與他來往是不是呵?”楊菊花歎息一聲說:“你龍叔就是原則性強,得罪了不少的人,每天找他辦事的人成群結隊的,有的為了辦成事,不僅是千兒八百的送,還上萬元的送;送彩電、冰箱的那就太普遍了,你龍叔全部拒絕,一律不收。有一個姓候的經理,前不久為了解決女兒的招工問題,到我們家裏,拿出一萬元放在我們的床頭了,你龍叔開始沒有注意,晚上休息時發現了,當即打電話找到那個候經理,叫他把錢拿走,不拿走第二天就送到縣紀委去,那個經理急了,只好晚上來把錢拿走了,但你龍叔後來按政策還是給他女兒解決了工作問題。——唉,他這人脾氣又臭,個性又強,這種性格真不適合在政界混。”葉忠寶似乎懂了許多,卻又真誠地討好說:“龍叔相貌堂堂,是當大官的人呢,我相信龍叔的官會越當越大。”楊菊花聽了,臉上笑開了花,她說:“我才不稀罕他當什麼官呢,做個平民老百姓,無憂無慮的比什麼都好……”

  過了幾天,龍天任要到地區勞動人事局開會去,叫葉忠寶幫助買五袋本縣產的茶葉送幾個老朋友,葉忠寶就去買,到商店一問價額,每袋二十八元,他很不費勁的還下來三元錢的差價,在開發票時店主問他開多少錢一袋,他心想:“這樣的小財不發一發,豈不是可惜?”於是,就叫店主開了每袋二十八元的標準,將茶葉交給龍天任時,他突然問:“多少錢一袋?”葉忠寶平靜地答道:“二十八元一袋!”龍天任一驚:“哼?怎麼賣漲了?我上次是二十五元一袋嘛?”葉忠寶嚇了一身冷汗,他沒想到龍天任比吳學青要認真的多,但在這關鍵時刻他內心是很鎮定的,說謊和做戲是他的本領,他故做吃驚地說:“是嗎?那我找他理論去!”龍天任輕輕一笑說:“算了,他們一定欺你沒買過茶葉,糊弄你的!”一面說一面掏出衣兜裏的錢遞給葉忠寶,葉忠寶忙道:“您別管,我開了發票,找吳局長簽字報銷去。”龍天任生氣地看了他一眼說:“瞎扯,我去送人情嘛,怎麼能要單位出錢?快收下!”葉忠寶只好接下了錢,但心裏好生後悔,他心想:“龍叔是一個正直無私的人,他眼裏容不得一粒砂子,被他逮住一次了,他一惱怒起來,說不準就會攆我走呢?”自此,他再也不敢在發票上弄虛作假了。

  勞動人事局又新來了個副局長,叫殷永旺,年紀在三十五六歲。葉忠寶打從見到的 第一眼就起了反感,只見殷永旺瘦高的個子,小眼睛、大嘴巴、高鼻樑,聲音又尖又細,但說話大口大氣,在搬家時,都以命令的口吻吩咐葉忠寶幫助搬這搬那。

  這天晚上,在勞人局食堂裏為殷永旺舉行接風宴會,坐了滿滿的兩桌,都是各股室股長以上的幹部,葉忠寶和食堂的一個中年婦女肖大姐在一旁伺候,酒桌上碰杯聲、吆喝聲此起彼落,散裝白酒裝了一瓶又一瓶,殷永旺興高采烈,意氣風發,對其他副局長和股長跟他敬酒愛理不理的,一個勁的纏著龍天任喝酒。葉忠寶就有些擔心了,因為他知道,龍天任有比較嚴重的胃病,楊菊花多次囑咐他要少喝酒,但在這種場所,葉忠寶又無能為力,只能眼巴巴的看著龍天任愁眉苦臉的喝下去一杯一杯的烈酒。

  葉忠寶正在發楞,只聽殷永旺尖聲叫道:“來,幫我倒杯水!”葉忠寶一看,殷永旺正對他叫著,這個口氣極大地刺傷了葉忠寶的自尊心,因為其他幾個副局長從未用如此的態度向他吆喝過。儘管有想法,他還是倒了,但他發現不僅龍天任不能喝了,殷永旺也不能喝了,兩隻眼睛紅紅的,臉色已變得蒼白,但仍然談笑風生,搖頭晃腦地說:“龍局長,你……你是祥龍縣最年輕、最……有為的局長,我瞧得起你,來!今天我跟你來個好事成雙,其他幾個局長我……改日再喝……,”龍天任笑道:“最年輕的談不上,交通局的伍局長只有三十一二歲,更不敢當『最有為』了,比我能力強的領導多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龍天任不好不喝,端起酒杯就喝了。殷永旺喝完後高喊葉忠寶斟上。又對著龍天任說:“我們是第一次吃飯,三杯通大道,我們通……通社會主義金光大道……”龍天任無奈地要求道。“這樣吧,我們不喝了,比吃骨頭,……這桌上的什麼骨頭都可以比!”殷永旺一楞,隨即哈哈大笑,他夾起一根雞爪子放到龍天任的盤子裏說:“那好,你把這雞爪子一起吃進去了,我喝、喝兩杯酒!”龍天任不以為然地夾起雞爪子就吃起來,牙齒嚼的嘣嘣響,一會兒就將一根又硬又尖的雞爪子吃了進去,勞人局的其他幹部似乎早就知道他有這一“絕活”,都靜靜地看著他吃,站在一旁的葉忠寶也大為吃驚,暗自佩服。殷永旺目瞪口呆地看著,等龍天任吃完了,他哈哈大笑說:“沒想到龍局長有這個絕活呵,……不行,我沒有說開始你就吃了,不算數!”龍天任咽下嘴裏的骨頭,輕輕一笑說:“你如果說不算,我就不與你喝了。”殷永旺感覺出拗不過他,只好愁眉苦臉的把兩杯酒喝了,殷永旺一喝完,又對葉忠寶喊道:“拿、拿兩個大杯子來!”葉忠寶不敢馬虎,忙拿了兩個大杯子放到他的面前,殷永旺拿過葉忠寶手裏的酒瓶子,親自酌了兩杯酒,醉眼惺忪地說:“這樣吧,我跟你是初次相識,我們今天是月母子碰上老情人,……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嗎?”兩個桌子上的人都笑了起來,龍天任迷惑地道:“不知道!”殷永旺眉飛色舞地道:“那就是——寧可傷身體,不可傷感情!”龍天任一聽開心地笑了起來:“難怪人家都說,鄉鎮幹部滿嘴的笑話呢,真是不假——月母子碰上老情人——寧可傷身體,不可傷感情……哈哈哈!”

  站在一旁的葉忠寶開始沒懂這句話的內涵,看著大家都笑了起來,他才似懂非懂,心想:“這話好流氓,這個新來的副局長滿口都是髒話。”看著殷永旺用大杯子繼續與龍天任狡酒,愛莫能助,心想:“這杯酒喝下去,龍叔非醉不可。”一桌子的人又都無可奈何,幾個副局長心裏明白,要說殷永旺是“聯絡”與一把手的感情,毋寧說他是有意要“將”一把手軍,給他龍天任一個下馬威。

這時,殷永旺又道:“還有一……一個秘密我還沒跟你說呢,你在工作上是……是我領導,在……在生活上也是我領導呢!”龍天任一楞,面面相覷地看著殷永旺:“這話從何說起?”坐在殷永旺旁邊的吳學青莞爾一笑道:“龍局長,這殷局長是有水平的人,說話是有道理的,他愛人也一定姓龍,那他就是你的妹夫,你是舅子,舅子是管妹夫的呀!”殷永旺哈哈大笑:“吳……吳局長聰明。”龍天任醒悟過來了,故意驚慌地說:“噯呀,那我和縣委王書記不也是親戚了?”龍天任一說完,又是一陣哄堂大笑。殷永旺聽他提到縣委王書記,眉飛色舞地說:“王書記的愛人是我老婆的姑媽,姑媽叫龍桂香,我老婆叫龍珊珊,你叫龍天任,自然是親戚了,你說這杯認親戚的酒該不該喝?……喝醉了——也值!”龍天任皺著眉頭說:“這杯實在喝不下去了……”葉忠寶知道龍天任喝不下這杯酒了,他決定不顧一切地挺身而出。他勇氣十足地走過去端起龍天任的大酒杯,微笑著說:“殷局長,我代表龍局長跟您喝一杯可以嗎?”殷永旺一愣,看了葉忠寶一眼,隨即惡恨恨地道:“你靠一邊去!”

  葉忠寶沒想到殷永旺對他的態度這麼惡毒,不覺滿面羞愧的走到一邊去,他的自尊心再一次受到了極大地傷害,表面上無所謂,內心裏痛苦萬分,心想:“他姓殷的高高在上,不把我們這些臨時工當人看待,他又有什麼了不起了?”突然,他想起在農村與小朋友玩耍時的惡作劇:塞溝村有個小酒館,有個瞎了眼的毆老頭,每天早晨做了生意後都要到小酒館去喝幾兩酒,吃一碗面,他們幾個半大的孩子就偷偷裝一杯水,悄悄地走過去將他白酒換下來,毆老頭一喝是水,就破口大駡開酒館的老闆,葉忠寶就和他的夥伴在一旁開懷大笑……。想到這裏,葉忠寶靈機一動來了主意,他忙到廚房用同樣的大杯子裝了一杯涼水,不慌不忙地走到龍天任的身後站著,獻著殷勤說:“殷局長,您今天是主客,我是跑腿搞服務的,不知招待的周不周到,我敬您一杯,您只喝一半,我把這杯喝清!”這幾句話十分誠懇,吳學青等人都起哄說:“對,他是跑腿的,辛苦了半天,殷局長總該給一個面子吧!”殷永旺顯然十分為難,他溫和地一笑說:“你叫什麼?”葉忠寶忙道:“我叫葉忠寶,您喊我小葉好了!”嘴裏這麼說著,心裏卻在想:“他媽的,老子是你的『小爺』!”殷永旺微笑地看了他一眼,狡黠地笑道,“好,小葉,這杯酒我留下最後跟你喝。”又轉向吳學青說:“龍局長與我認親戚的酒還沒喝,實際上我早就有思想準備,這麼多領導在一起,我只能抓住一個,如果都向我進攻我怎麼受得了?”吳學青介面說:“實際上我們局裏喝酒風氣很正,喝酒都是盡自己量,不管哪個來了,龍局長都是依客人的意思喝酒……”

  葉忠寶趁殷永旺與吳學青說話的功夫,十分利索的將裝水的杯子放在了龍天任的面前,換下了龍天任面前的大酒杯,龍天任不解地望著他,葉忠寶向他直眨眼,坐在龍天任另一旁的趙宏雪對這一切都看在眼裏,悄悄對龍天任耳語了幾句,龍天任似乎就明白了,會心地一笑,當殷永旺再次提出喝酒時,龍天任裝模作樣一會兒,一咬牙將一大杯“酒”喝了進去,殷永旺開始還一楞,他猶豫片刻才喝下了,但喝了一半他就直翻白眼停下了,這次輪到龍天任占主動了,他裝腔作勢地說:“殷局長,喝不了就放下算了,我不會為難你的。”一桌子的人都大笑不止,他們似乎都看到了葉忠寶用水換酒的動作。殷永旺強打著精神說:“我段、段集鄉的幹部哪個不是大酒量?這……這半杯酒算個鳥……”吳學青見機行事說:“那你第一次跟龍局長喝酒,怎麼半心半意呢?你不是不知道,喝半杯酒在我們這裏就是心不城嘛!”殷永旺只好楞頭楞腦的重又端起酒杯,他見大家都在笑,雖然知道自己著了道兒,但就是不知道在哪里上當了,不得已,將剩下的半杯酒喝了下去,剛喝下去了,人就溜進了桌子底下,嘔吐不止,兩桌人一陣慌亂,再沒人有食欲了。龍天任忙叫葉忠寶過來將殷永旺扶起來。站在一旁的葉忠寶看到殷永旺喝吐了,心花怒放,他一面與趙宏雪等人將吐了一地的殷永旺拉出桌子底下,一面裝腔作勢地說:“殷局長,我跟您的一杯酒還沒喝呢!”殷永旺喃喃道:“喝……喝……,我怕誰了……”

  殷永旺到任後,勞人局的副局長由原來的六位增加到七位,原來六個人管的工作,現在由七個人來管。龍天任考慮來考慮去,最後將吳學青分管的其中一部分——機關和後勤這一塊拿出來交由殷永旺管理。

  殷永旺在管理中大手大腳,來客接待浪費嚴重,這令龍天任和人事局幹部十分反感。勞人局只有兩台舊車,一台北京吉普車是七十年代購置的,另一台伏爾加是在龍天任調來勞人局之前買的,都是補了又補、修了又修,別的單位早換了桑塔納等高檔車,龍天任怕花錢一直不同意換。有一天,地區通知龍天任去開會,但殷永旺卻不聲不響地將伏爾加開出去了,龍天任從地區開會回來,葉忠寶悄悄地告訴他,伏爾加是殷永旺開到段集鄉釣魚去了,龍天任在與殷永旺淡心時,他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將他釣魚的事說了出來。從此,葉忠寶倒楣的事接踵而至。

  殷永旺占著他當縣委書記姑父的勢力,對很多決策問題與龍天任頂著幹。

  在祥龍縣勞人局二樓會計室裏,中間燃著一個大火盆,碳火熊熊燃燒,滿屋暖烘烘的。局黨組會議正在有條不紊地召開,開始的“序曲”不外乎學文件、傳達上級會議精神,並且根據縣委指示,上交二萬多字的“學習中共十三屆三中全會的讀書筆記。”七個正副局長和一個紀律書記,只有殷永旺一個人末交。他說正在請人抄寫,還沒有寫完,指責這種形式主義等等。龍天任輕輕一笑說:“這話你應該跟你姑父——王書記說去,你說他務虛不務實,盡搞形式主義。”殷永旺聽到龍天任提到他當縣委書記的姑父很是驕傲,神采飛揚地說:“我怎麼沒跟他說?我說趙紫陽的報告才二萬多字,你要我們寫二萬多字的讀書筆記,那不都可以當總書記了?”說完他自己乾笑幾聲,其他人並沒有感到好笑。

  首先是研究新建樓房分配方案,八套三室一廳的局長樓,殷永旺來遲了不在分配之列,但多一個前任已退休的丁老局長,九個人分八套房子自然無法分;二十一套股長、主任樓也是不夠分,討論來討論去達不成一至意見,最後只好擱置在一邊,等明年四五月份建起了再說。

  接下來是討論商業系統內部子女四個就業安置問題,計調股股長劉遠江提交了五份檔案放到了龍天任的面前。龍天任只是翻了一下檔案,皺眉說:“人家商業局只有四個名額嘛,怎麼拿來五份檔案?”“這個……”劉遠江吞吞吐吐地說:“是殷局長多弄了個指標……”坐在火盆旁的殷永旺不動聲色地說:“是我叫他增加的一個指標!商業局的工作基本上做通了,指標問題到地區再補一個,柳局長答應先上班……”龍天任一聽就板起了面孔,不快地道:“指標問題再補一個?你以為那指標是烤餅嘛?想多烤一個就補一個?商業局柳局長跟我說的很清楚,地區給的四個指標用來解決四個內部子女就業問題,人員由他們定,我們只在年齡、文化程度和待業培訓上把一下關。你是追加的哪一個?”殷永旺挑釁地看著龍天任,傲慢地說:“是縣政府領導給我打的招呼,是不是縣政府領導忘了給龍局長打招呼?”龍天任聽了一楞,他心想:“他好大的口氣,我龍天任堂堂正正做人做事,我又怕得罪哪個縣領導不成?”想到這裏,提高噪門說:“不存在哪個領導給我們哪個局長打什麼『招呼』問題,當領導的就不要原則了?我們都是按原則辦事嘛!”殷永旺直視著龍天任,輕蔑地一笑說:“是縣政府陳青棟副縣長的親戚……,他老婆找了我,你說該怎麼辦吧!”龍天任一聽就火冒三丈,他吼道:“是省長的親戚也不行。”由於氣憤,雙頰青筋直爆:“他陳縣長就不要原則了嗎?不尊重客觀事實嗎?要我在這個位置,我就要把這個關,不要我幹了,我無怨無悔!”殷永旺也不視弱,針鋒相對,尖聲叫道。“你龍局長夠狠,當一輩子勞人局長?我不是今天才聽說過,——你得罪的人還少嗎?你都快把勞動人事局搞的四面楚歌了,從縣委到縣政府,從人事局內部到外部,哪個不說你是二杆子局長?”龍天任怒不可遏,他猛的一拍桌子,吼道:“我就是二杆子局長!我當一天的勞人局長,我就要講一天原則,做到問心無愧,得罪了哪個領導,你們把責任推個乾淨!”

  這年年底,祥龍縣勞動人事局被省勞動人事廳評為先進集體,龍天任所著的長文在國家級刊物上發表後,被省委宣傳部評為理論成果獎。龍天任自掏五百元錢,叫葉忠寶幫助購買了茶葉、優質大米等土特產到省城,一是開會,另外是送給大學的同學。那幾個留在省城的同學,都已走上了重要的領導崗位,擔任省委副秘書長的溫從舒在高擋的旋轉餐廳請客,龍天任卻吃不習慣海鮮,他對同學們滿嘴的官欲與金錢欲十分地反感,他感到與這些同學沒有以前“談得來”了。更令他憤怒的是,他從祥龍縣帶來的土特產,四個同學根本不屑一顧,飯後,又請到夜總會玩樂,為他安排一個最漂亮的小姐對他投懷送抱,他沒有動心,他對幾個同學的“變化”迷惑不解。

  中午,龍天任正準備到會上安排的食堂去吃飯,焦賢友突然來了,說溫從舒他們幾個都有事。他一個人來陪他們吃個中飯,每次都是溫從舒他們請客,今天要盡一下地主之意。龍天任說會場有安排,以後有的是機會,焦賢友堅持要請客,龍天任執拗不過,只好喊上趙宏雪和小冉,但提出找一個普通的小餐館,焦賢友只好依著他。指定趙宏雪和小冉開車先到“四季春餐館”占位置去了,焦賢友和龍天任沿街步行著說說話兒。

  沿街走著,焦賢友比龍天任矮一個頭,焦賢友想起什麼似地說:“天任,昨天晚上孫伯江給你安排的小姐你連碰都沒碰一下是嗎?”龍天任臉涮的紅了:“沒有……,我不會做對不起楊菊花的事……”焦賢友開心地大笑:“是呵,我說我會賭贏嘛!孫伯江昨晚輸了還不服氣,那小姐說的他還不相信……”龍天任是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什麼輸了還不服氣?”焦賢友笑的更歡了:“我對孫伯江說不用給你安排高檔包房,再漂亮地小姐你都不會動心的,他說要與我打賭,保證找個小姐打動你,如果你玩了小姐就是我輸,不玩就是他輸,輸家為贏家買一部手機,溫從舒做中間人。我說同意,所以,他昨晚答應給那個小姐三百元小費,叫她一定要主動脫衣服——,舞會一結束他就把那個小姐喊到一邊,像審犯人一樣地審那個小姐,那小姐一說就哭了起來,說你不懇跟她玩兒!哈哈……”龍天任聽了,哭笑不得,歎息道:“賢友,你們也太惡作劇了,……可以說你們變得讓我無法理解了……”

  焦賢友楞楞地看了他一眼,神情嚴肅地道:“天任,溫從舒上午給我打電話時說了個事,——他叫我勸勸你,昨天主要是玩樂,都沒時間談心。”龍天任好奇地看了他一眼,焦賢友繼續道:“我們幾個變化很大,變得世俗了,這點我自己也承認,但你要知道——不變不行哪!是這個社會的環境逼著我們在變呀。”。

  龍天任迷茫地看了他一眼,焦賢友又一本正經地道:“溫從舒叫我告訴你,要把握時機,在祥龍縣至少要你搞個縣長才能說你沒白回那個地方……”說到這兒龍天任開懷大笑了起來:“哈哈,你以為在我們那兒爭個縣長像爭小孩子的玩具呀,——我當這個勞人局長都覺得好累好累呢!”焦賢友嚴肅地說:“你不要笑,你聽我說,你論人材比我們幾個都英俊瀟灑,論口才比我們都能說會道,論寫作你在高中就在校報上發表過文章——當然這是你的痛處我不該提……”龍天任笑道:“我雖然勞改了一年時間,現在也不是什麼醜事呵!何況是平反了嘛!”焦賢友接著道:“對,那是我們老毛的制度害的。……這個社會是體制出了問題,不是哪個人就能治好的,現在從上到下的腐敗、墮落、官倒、道德淪喪構成了中國的現狀。就像人的肌體一樣,內面的肝有肝炎、胃有胃炎、腸有腸炎、腎有腎炎,只有外面的軀殼還有個人的模樣……”龍天任聽到這裏嚇了一跳,他厲聲道:“賢友,你我都是共產黨員啦,你……你說的話太出格了。”焦賢友淡淡一笑說:“是的,我是共產黨員,但你可知道,現在幹著卑鄙勾當、權錢交易、口口聲聲抵毀西方的民主與人權,而又在盡情享受西方生活方式的人不都是共產黨員嗎?在中國的官場上到處都是在做遊戲,這個遊戲你不做別人就會去做……不說別的,你知道溫從舒這個副秘書長是如何得來的嗎?他是花了二三十萬元賣來的呀,我只說二件事你聽一聽。你想聽嗎?”龍天任好奇地點點頭。焦賢友一本正經地道:“跟他爭這位置的有兩個人,——他是跟省委書記的人,還有一個姓汪的跟中央組織部的一個副部長關系密切,這個副部長就給省委書記施壓要提姓汪的上去,書記就給他出主意,建議他把這個副部長的關節打通,溫從舒就幾經周折認識了副部長的兒子,小名叫晉哥,這晉哥胃口大、喉嚨粗,溫從舒送了上十萬元都沒有效果,但又不能半途而廢呀?溫從舒發現給晉哥送再多的錢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必須正面接觸這個副部長才有效果,通過晉哥得知他老爸喜好玩古玩字畫之類的東西,溫從舒就千方百計地打聽,後來得知省城一劉姓的商人有一幅齊白石的山水畫,是他祖宗留下來的,他通過朋友找這劉姓的商人,但他出價二十萬那個商人都不賣,溫從舒無計可施,最後想出一條毒計——根據朋友瞭解到這個劉姓的商人吸毒,他就通過公安部門將這個商人抓了起來,直到他毒癮發作,以賣出那幅祖宗傳下來的山水畫作為換取自由的條件……,送上這幅畫後果然效果很好,那個副部長答應不再為姓汪的施壓了。”龍天任怔怔地聽著,嘴巴張成“0”型半天合不攏。焦賢友看出他的驚訝,又道:“這都不奇,更奇的是中央組織部的一個司長——有五十多歲,姓貞。是來負責考核從舒的,所謂考核只不過走走過場而已,考核完後自然要『招待』好了,溫從舒送錢給他他不要,——為什麼不要?他們那些人有的是錢,溫從舒和省委組織部的部長陪他上最高檔的飯店,玩最亮的妞,但那個貞司長似乎不為所動,溫從舒就誠懇地問他還有什麼需要,這個貞司長與從舒已混的熟了,厚顏無恥地說,能不能弄個處女玩玩?溫從舒就一口答應了下來,然後就打電話通知我們幾個人聚在一起,叫我們開著車分頭幫助找,——最後還是孫伯江有辦法,他說服了某大學的一個農村來的窮女孩,出價一萬元叫她陪了貞司長一個星期,這貞司長才心滿意足地回京……”聽到這裏,龍天任直感到胃裏像吃了蒼蠅一樣的噁心,他悲哀地道:“怎麼會是這樣?天啦,簡直不可思議。”焦賢友感概道:“你能想像我們國家虛假的繁榮後面隱藏著什麼隱患嗎?那是更大的毀滅和災難,因為改革開放逾深化,腐敗問題就會逾嚴重,兩極分化就更突出,百分之九十的資本和財富就不合理地集中到百分之五左右的人手裏去了,社會矛盾更尖銳,新的暴力將會層出不窮……”龍天任心裏複雜極了,他淡淡一笑說:“你別只看到悲觀的一面,還要看到光明的一面嘛……”

  這時已走到了那家“四季春餐館”,趙宏雪和小冉早已在門口等著了,焦賢友見龍天任滿臉的憂鬱,拍拍他高大的肩膀道:“你要適應潮流,話到此為止,管他媽的社會變成什麼樣子?哥們在一起就要快快活活的,今日有酒今日醉,明日愁來明日愁……”龍天任看了他一眼,摟著他瘦小的肩頭說:“唉,我越來越迷茫了喲……”

  葉忠寶得罪殷永旺後,在龍天任到省城開會之機,殷永旺以其工作不負責任、杯子洗不乾淨為由,將他換下來燒鍋爐去了,龍天任開會回來後,葉忠寶哭著向他訴說原尾,其原因就是殷永旺上班時間開車釣魚的事,葉忠寶向龍天任告密後,引起殷永旺的不滿,龍天任就安慰他,叫他把燒鍋爐的事先幹好。

  縣委書記王中文得痔瘡在縣一醫開刀,吳學青勸他去看看,龍天任認為是小手術,叫楊菊花買幾斤水果去看行了,吳學青說現在不興這一套了,各科局的領導都去看了,沒有幾百元拿不出手,在吳學青的勸說下,龍天任才答應去看看,順便與王中文勾通勾通。

  推開套間內面的門,只見裏面煙霧潦繞,打牌的么喝聲此起彼落,瘦小的王中文書記躺在床上正在和三個人打撲克,一個中年人是醫院的宗院長、另一個是縣委秘書長姚汀全,還有一個是副縣長陳青棟,旁邊還圍著幾個看熱鬧的人,龍天任環視了室內的人,心想:“這都是一些陪玩陪開心的人無疑了!”王中文的司機和姚汀全看見龍天任進來,都站起來寒暄說話,龍天任伸出有力地大手先與王中文瘦小的手相握,說是開會回來才得知消息,接著又與姚汀全和宗院長握手問候,最後與把手伸向坐在沙發上未動的陳青棟,熱烈的握著他那鬆軟的、冰冷的胖手說:“陳縣長好呵,我們是多日不見了,”陳青棟年紀只有四十四五歲,與龍天任一樣高大的個子,頭髮禿頂,只有後腦索一圈頭髮,寬大的額頭、高高的鼻樑,身子又白又胖,穿著寬大的保暖衣。他不以為然地說:“龍局長可是個大忙人啦,革命工作沒忙完嘛,哪里就記得我們呢?”沒等龍天任開口,又怪異地一笑說:“聽說最近打麻將的手氣不錯呀!”龍天任聽了一驚,他不安地道:“陳縣長真會說笑,我還打不好麻將呢。”說著,走到陳青棟身旁的沙發上坐下了,心想:“他怎麼如此的態度傲慢?好大的架子?我跟他打招呼他站都不站起來,又說打麻將,從何說起?”打麻將在當時視為賭博,因打麻將而受到黨紀政紀處分的黨政幹部不勝枚舉,龍天任凝視著陳青棟油光放亮的臉,認真地說:“陳縣長聽說過我打過麻將嗎?”陳青棟機警地看了他一眼,扯開話題說:“沒打就算了,我是說著玩的,……這次是被省委和勞人廳授予紅旗單位呀,又為我們縣爭了一面紅旗。”龍天任見他岔開了話題,心裏雖然不快,但人家是縣領導,也不能再追問打麻將的事,於是謙遜地說:“這都是縣委縣政府領導有方,榮譽都是大家的。”陳青棟聽了龍天任這幾句恭維話,似乎不以為然,他故意提高噪門道:“糧食局的常局長可是和你比著幹啦,他這個單位也受省委和糧食廳的表彰了,通知他明天去省裏開會,……我們縣的紅旗單位可越來越多了。”龍天任聽出他說話裏的弦外之音,“比著幹”是說糧食局也很不錯,可以足足抵毀你勞人局,“越來越多了”是指紅旗和先進已稀鬆平常,龍天任想了想說道:“是呵,現在授得先進、紅旗什麼的,本來早已不稀奇了,從上到下都在授紅旗授先進,我只不過是有篇文章得了省勞動人事廳的『科技成果獎』,非要我去不可,還要我有典型發言……”陳青棟陰陽怪氣地說:“喲?又有什麼大作發表了?花了多少錢發表的?”龍天任聽了這句話更加不是滋味,他譏笑道:“陳縣長的文章都是花錢才發表嗎?我發了這些年的文章,好象只得稿費,沒花錢靠關係發稿……”正說著,王中文從床上欠了欠身說:“好,你們都出去一下,我有幾個事跟龍局長談談,”陳青棟這時才將一堆肥胖的身子從沙發上站起來走了出來去。

  室內只剩下龍天任和王中文兩個人,王中文仍然躺在床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煙,凝視地看著龍天任,開始詢間工作上的情況,龍天任認真地回答,王中文靜靜地聽著,對他所做的工作進行了懇定,對勞人局被省委和勞人廳評為先進單位十分欣慰,接著話峰一轉說:“工作是不錯的,但是,一定要搞好班子之間的團結,只有搞好了團結,才能出政績,才能出人才,特別要防止一把手的專橫弄權,什麼事情都不能一個人說了算!”龍天任聽出他話語中影射的“團結”的含義,那意思十分地明顯,就是沒和殷永旺搞好團結,他心裏像堵了一塊幹饅說不出話來,只聽王中文繼續說:“打麻將的時候要注意場所,這樣影響不好,又容易傷身體,公安部門查的又緊……”“您說我打過麻將是嗎?”龍天任一驚,他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嚴厲地目光逼視著王中文書記。王中文的目光只好轉向一邊說:“——只是有這方面地反映,你也不要放到心裏去!”龍天任的目光裏快要憤出血來,剛才聽陳青棟提起他打麻將的事,他還不以為然,現在王中文與他嚴肅的談話又提出這事,他憤怒地看著王書記說:“怎麼叫有這方面反映?我希望您安排紀委、監察去調查,如果查出了我龍天任打過一次麻將,我願受黨紀政紀處分。”王中文平靜地看了他一眼,語重心長地說:“好,這件事不再題了,我相信你的為人,有些事無風不起浪,另外,廉政建設也要注意,從中央到地方都抓的緊,當領導嘛,多吃多占一點無可非議,但太明顯了就會留下話茬兒,你說是嗎?”龍天任呆呆地聽著,弄不明白王書記的含沙射影的意思,因此木訥地道:“我不懂您說的意思……”“你還不懂?”王中文皺著眉頭望著他說:“爭先進、爭紅旗我不反對,到省裏給有關領導送些土特產也是正常的,但你不能公開的搞,這就不對了……”龍天任一下子明白了,他那天到省裏開會去時,叫葉忠寶買了土特產是在辦公室裝的,但那是他自己掏錢買的,聽了王中文的教訓,他感到受到莫大的污辱,強制壓著心頭的憤怒說:“王書記,我龍天任沒用公款給任何領導送過禮,您說得的我莫名其妙,您是聽別人說的還是縣紀委調查的?我龍天任到省城開會要見幾個同學和省勞人廳的副廳長,我自己掏了五百多元錢買的土特產,我拿黨性擔保,我如果在財務上報了條據,您可以隨便處理我。”王中文不耐煩地說:“好了,有則改之,無則加免,你也不要放在心上,現在的社會嘛,以搞經濟建設為主,各種情況都容易出現,古人不是說的好嗎?『多聞其過,不欲聞其善,』所以說,我們共產黨人就是要有『聞過則喜』的品格……”龍天任氣的發抖,他忍無可忍地地大聲說:“王書記,我希望您調查,我……龍天任問心無愧,怎麼是聞過則喜的問題呢?我清清白白地做人做事,為什麼……”王中文眄視著他,提高嗓門說:“你今天是來看我的還是來跟我發脾氣的?你說叫我去搞清楚我就去搞清楚?我受你擺布?你別忘了,你們的『帽兒』是我戴上的,我既然可以給你戴上,也能隨時都可以取下來,我說不再追究了就不追究了,你在我面前提這個事幹什麼?你這個勞人局長的位置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呢,當時江永喜向我推薦你當局長我是覺得你不錯,現在我還是覺得你不錯,對你的議論當然是不少,我會全聽嗎?嗯?”“……”龍天任無言以對,大腦一片空白,精神都幾乎要崩潰,他努力站起來,淡淡地說:“對不起,您好好休息,以後我再跟您談……”手也沒跟王中文握就埋頭走出了病房。

  回去的路上,龍天任一句話也不說,吳學青問了幾句他也不答話。下車後,他突然問:“錢給出去了嗎?”吳學青忙答:“給出去了!”龍天任又迷惑地問:“他老婆要了?”吳學青笑道:“怎麼?您懷疑我貪污了?”龍天任痛苦地說:“我不是這意思,前不久他還在會上大講特講廉政建設,剛才他還在跟我講廉政問題,結果他自己又是另一個樣子……”吳學青輕描淡寫地說:“那是領導在會上要求別人的,或者說是上級對下級強調的,”龍天任怔怔地道:“怎麼回事?你和焦賢友一個說法?你們是一個老師教育的嗎?”

  龍天任大病了一場,組織部長江永喜等人來探望,葉忠寶在廚房燒飯時,聽到他們談話才知道是被氣病的,並且是受殷永旺在王中文面前告黑狀氣病的,這更增加了他對殷永旺的仇恨。他知道,只要龍天任不當政了,他也就沒有好日子過了,他想找機會報複殷永旺。

  第二年四月,又到了春暖花開的時節。葉忠寶燒完鍋爐就和搞廚師的毛華逛商店、看電影、看錄影。

  這天,兩人在車站旅社看了一部有裸體情節的三級片,出來時已是深夜十點鐘,一路上,兩人津津樂道地爭論哪個女演員漂亮、性感,哪個女演員屁股大、乳房大。正說著,不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葉忠寶的眼簾:瘦高個子、一晃一晃的小腦袋,正是殷永旺,他身邊還有個打妝時髦的年輕女子,而那女青年並不是他老婆龍清麗,他猛然想起解淩給他的授意,心想:“都這麼晚了,他和一個女青年在一起有什麼好事?不是男盜就是女娼!”想到這裏,一拉毛華的衣袖閃到一邊,悄聲說:“前面那個男的是我們單位的,專門跟我龍叔和我過不去,我們盯上他們……”毛華緊握拳頭說:“我沖上去,給他打兩拳就跑如何?”葉忠寶小聲對他說:“不能打,老子得想別的辦法治治他……”

  當下,兩人若即若離地跟著,走到一片大白楊的蔭影處,只見兩個影子不動了,原來抱在一起親嘴呢。葉忠寶又緊張又高興,心裏狂喜不已,證明自己的推斷正確:果然是男盜女娼。腦子裏激烈地思索著對策:“要不要報警?把他們抓起來才好看呢!”馬上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又想:“不行,現在男女作風問題不算個事了,何況,還沒等老子把人喊來,他們早跑了,還有別的什麼方法呢?……”正在絞盡腦汁的想不出對策,突然,兩個身影又移動了,又走了不多遠,只見兩人一前一後地進了一個小餐館,餐館的上方寫著“四方客”幾個不大的字,葉忠寶心喜不已,靈機一動有了主意,拉著毛華就走,惡著劇地說:“他媽的,這下子好了,他老婆是縣委書記的侄女,她能容得他在外面搞女人?走,打電話去……”

  走在路上,如此這般地向毛華授以主意,叫他在電話裏如何說話。到了長途車站的電話亭,他拿出搞公務員時留下的電話記錄簿,翻出殷永旺家裏的電話號碼叫葉華撥通了,不一會兒,一個女人的聲音問他找誰,毛華問她是不是殷局長家,對方回答說是的,毛華一本正經地說:“我處於同情心告訴你一個不該告訴的事情,你愛人殷永旺把我女朋友搶了,長期與她發生關係,現在正在車站『四方客餐館』吃喝快樂,剛進去的……”“什麼餐館?”對方氣得發抖。毛華又重服了一遍,裝腔作勢地說:“我女朋友只有十九歲,被他佔有了十分不服氣,你們是有權有勢的人家……”還沒等他說下去,對方已“啪”的關上了電話,葉忠寶付了電話費,一拉毛華的衣袖說:“好,我們看精彩的節目去。”毛華迷惑不解地道:“她沒聽完就關上了電話呀……”葉忠寶拉著毛華的手,幸災樂禍地地說:“好戲馬上開演了,你等著瞧!”兩人一路向回走,走了一會兒,葉忠寶又靈機一動說:“他媽的,老子目的還沒達到,你再掛個電話!”又秘密地策劃了一翻,兩人重又來到電話亭,對守電話的老頭說:“還有個電話沒打……”守電話的老頭狐疑地看著他倆,毛華按葉忠寶吩咐的撥了號子,不一會兒接通了,毛華認真地說:“勞人局值班室嗎?……你們殷局長在長途車站旁的四方客餐館吃飯時被人打了,……對,四方客餐館,打的很嚴重,你們快來幫忙……”

打完電話,葉忠寶拉著毛華躲到離“四方客餐館”不遠的一個貨棚後面遠遠地瞧著,心裏充滿了復仇的快感,心想:“殷永旺個王八蛋,這叫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是時間未到,現在正好到時間了……”正在胡思亂想著,就看見一輛黑色的小車急馳而來,到了餐館的門口就停下了,從車裏先是下來兩個小夥子,緊接著一個三十多歲的婦女也鑽了出來,葉忠寶一眼就認出是殷永旺的老婆龍清麗,三個人氣勢凶凶地沖進餐館,緊接著是大吵大鬧聲夾雜著摔杯盤的破碎聲,打鬧正激烈時,只見勞人局數十人慌慌張張地跑了來,當先一人正是趙宏雪,他們看了一下招牌就跑了進去。葉忠寶狂喜不已,他低聲對毛華說:“這個王八蛋給老子整下去燒鍋爐,這就是整老子的下場……”還沒等他說完,從餐館裏跑出一個披頭散髮的女孩子,正是跟殷永旺進去的那個女青年。毛華手舞足蹈地說:“你瞧,最先進去的那個女孩子被打的披頭散髮了!嘿,好像衣服被扯亂了——”葉忠寶一按他的嘴,小聲說:“別說話……”這時,只見龍清麗嚎啕大哭地跑了出來,似乎要去撚那個女青年,被從後面跟著的趙宏雪等人拉住了,幾個人討好地安慰她,她還是又哭又鬧,一群人七手八腳地將她拉進車裏,先前的兩個小夥子也鑽進車裏,車子呼嘯而去。剩下趙宏雪和殷永旺等人,只聽趙宏雪解釋說:“我們都睡了,門衛的老李頭在院子裏大聲的吆喝,說您在這裏吃飯被人打傷了,我們才急急忙忙的趕來!”殷永旺似乎不想聽他解釋,頭也不回的一個人獨自走了。躲在貨棚後面的葉忠寶按奈不住內心的喜悅,摩拳擦掌說:“他媽的,效果達到了,明天就要傳開了……”

 
載自《黃花崗》第十期首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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