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死一生——我的「右派」歷程(10)

戴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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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上)  所謂「萬言書」

                 一

1956年10月的一天晚上,新華社在外交學院分別專攻英文、法文、西班牙文的幾十位同志,正在新華社大院最東邊的「口」字樓頂上的大會議室溫習功課,突然有人大發一聲驚叫:「波蘭出事了!」
  
原來他正在看《內部參考》,看到了上面刊登的波茲南市民和工人上街遊行示威,而遭到蘇聯駐軍坦克阻攔的消息。
  
不少同志立刻圍了過去,爭看著,議論著。
  
以後大家密切注視著那裏的事態發展,每天晚上都要先看看《內部參考》和外國通訊社的報導,然後才溫習功課。
  
誰也沒有料到,以哥穆爾卡上台為高潮的波蘭事件剛剛平息,10月23日,又傳來了匈牙利發生全國規模的「反革命暴亂」的消息。這更令人惶然和憂慮:我們的這些社會主義兄弟國家怎麼啦?!
  
我研究了來自多種渠道的資料後認為,發生這樣的流血悲劇是令人痛心的。但之所以會發生這樣的悲劇,斯大林問題的暴露,引起了這些兄弟國家的人民對蘇聯 和自己國家的許多問題的不安和憤慨,可能是最重要的因素,否則,區區幾個反革命分子和帝國主義者的挑唆,不可能掀起這滔天巨浪。
  
由此我感到,我們國家的陰暗面雖然還沒有那麼嚴重,但再也不能熟視無睹聽任其發展蔓延了。如果再不積極變革,我們也必將如履薄冰、如臨深淵!我決心履行一名共產黨員的義務,向黨的最高領導層敞露胸懷,說說自己應該說的話。
  
然而,要說的話很多,自己又在緊張地學習外文。我考慮來考慮去,只能利用星期天和節假日忙於家務之外的點滴時間,背著自己的妻子,在自己的辦公室裡悄悄地往下寫,從1956年11月直到1957年4月的近半年時間,都還沒有寫完。
  
這時,聽到了全黨即將整風的傳達報告。從報告中可以看出,黨中央和毛主席對實際生活中的主要弊端,還是一目瞭然並決心通過整風給予認真解決的。因此我覺得自己的這封信就沒有繼續寫下去的必要,而把振興黨風的希望完全寄托在即將到來的整風運動上。

                 二

這封沒有完成的信寫得怎麼樣?
  
我認為很不怎麼樣。由於斷斷續續、零零碎碎地往下寫,每寫一小段都沒來得及上下順一順,所以邏輯混亂、雜亂無章,甚至用詞不當,語病比比皆是。它除了提供一些值得參考的實情和表明個人的若干觀點外,並無多少可取之處。
  
那麼究竟寫了些啥?
  
為保持原貌,除有些實情已在前面有關篇章被引用而不再重複以及對極個別錯別字作了糾正之外,其主要內容如下——

  
毛主席並黨中央委員會的同志們:     
近年來,我很想向黨和政府暢達一番自己對某些問題的看法。但是許多事實表明,似乎沒有人願意聽取一個非常普通的共產黨員或人民對國家大事發表一些意見。在黨的「八大」開幕之前,我就想寫這封信,後來因進外交學院學英文而耽擱下來了。最近東歐兄弟國家發生了一連串不幸事件,促使我不得不迅速完成自己的這一願望;否則,我覺得自己對人民有愧和有罪。

從這段開場白中可以看得出,我寫這封信的目的,並不是為了對黨和政府作何讚揚。因為應該讚揚的難計其數的事實,都被人們讚揚過了。現在我要談的,是關於黨內和政府部門的某些黑暗的、令人忿怒而失望的方面。
    
在這封信中,我著重要提出的是:「今天有沒有官僚統治和特權階級」這個問題。過去的若干現象使我產生了這樣的疑問。今年夏天,我跑了一些城市和農村,對這個問題驟然明確了:特權階級是存在的,即使它沒有構成全國的統一階級,但是作為這個階級的胚胎,正在全國各地形成和發展中。

……

信中所述及的上述各章中已被提到的實例或評論,此處均以省略號代替,下同。

例子是很多的,一一列舉何止萬言。

今年國務院拿出了12個億,來提高國家工作人員和企業職工的工資,以後每年也都將拿出這筆巨款。對於那些十分勞苦和收入十分低微的同志,再提高一些我也雙手贊成。可是這當中有相當大的百分比,用在生活水平已經很不錯的幹部身上,我就不同意。拿我這樣的幹部來說吧,由於我將有兩個孩子,保持城市的一般生活水平是比較困難的;但是比起農民來,我覺得已經好得不能再好了。
    
對於我們這種人,一個月增加十塊二十塊,好不到哪裏去;減少十塊二十塊,也壞不到哪裏去。可是對於一個農民,增加三角、五角的收入,卻是非常不易的事。因為他們平均每人每月大約只有兩三元的收入呵!
    
因此,為提高我們這等人的工資所用的錢,本應該用到農民身上去。或者少收他們的公糧,或者適當地提高某些農產品的收購價格,而不提高這些商品的市場價格,或是增加對農業方面或農村教育方面的撥款。
    
可惜的是,我們沒有這樣做。
    
這並不是說,我忽視了城市消費和農村消費的不同特點;也不是說,要我們幹部和職工與農民在生活上一律平等;而是說,在提高國家幹部(特別是中級以上的幹部)生活水平的同時,也應該考慮考慮農民的生活。因為我國的農民太苦了,太苦了!
    
當然,提高農民生活水平的關鍵是發展生產。但是,我們不能在農業生產的發展的基礎上,永遠保持國家人員和工人與農民階級在生活上的這種懸殊的程度。
   
……
    
馬列主義的政治經濟學,向來慣於精確地分析國民收入的物質分配的情況。就在幾年前,人們還常常講,佔人口百分之幾的地主、富農們,每年霸佔了農業收穫量的百分之幾十;而占農業人口90%以上的無地和少地的貧苦農民,平均每人只得到「幾粒」糧食。可是在今天,就沒有誰敢來分析統計一下:全國每年生產了多少大米、水果、魚肉和雞鴨?佔全國人口5%不到的共產黨員、國家幹部消費了其中的多少?而佔人口80%以上的5萬萬農民又消費了其中的多少?

開國以來,我們黨和政府各部門所舉行的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宴會和酒會,何止千百萬次!新官上任,請客;有人調動,「歡送」;稍微有些地位的人下去檢查、巡視或參觀訪問,都有許多人在忙著為他們「洗塵」和「恭祝一路平安」。特別使人氣憤的是,不管中央和哪個省,也不管哪個企業或哪個部門,只要一開個什麼會,如果不美餐幾頓和看幾場大戲,就好像沒完成任務似的!
    
試問,這些錢從何處來?是哪一位主持者自掏腰包的麼?不,一切的一切,都來自勞動人民的血汗!怪不得那些「顯貴」們是如此的闊氣與慷慨!
    
就是招待外賓,也不要每一次都來個「堆積如山」,更不應該邀請比真正的客人多上十倍甚至百倍的陪客。這不是什麼政治的或物質的待遇,必須人人去享受。應該想一想,多請一個陪客或多浪費了一隻烤乳豬,人民就要拿出多少錢來!
    
今天的現實告訴我們:當我們在啖嚼山珍海味的時候,卻有數以萬千計的災民在啃著草根樹皮呢!
    
也許,有人會振振有詞地說:政府為了救濟災民,已經撥了非常可觀的款子了,而且災民們解除危機的最根本的辦法,還是生產自救。可是,如果我們能從每桌酒席上省下十塊錢來,就能在青黃不接或草枯地凍之際救活一條人命啊!
    
千百年來,我國的真正的人民革命家們,一直以「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為最高美德。在1949年以前的那漫長的艱苦日子裡,我們黨的千百萬同志確實是非常完備地做到了這一點的。可是今天,許多人一反「先天下之憂而憂」,而大享其「先天下之樂而樂」,這怎麼能不叫老百姓悲痛地失望呢?
    
…………
    
我國歷代真正的政治家所一致反對的「譁眾取寵」的惡疾,到今天反而在全國範圍內蔓延開來。逢迎,拍馬,唯命是聽的幽靈,隱藏在全國的每一個角落。
    
例如在建設事業中,有人為了騙取個人榮譽和得到上級的寵愛,竟視人民之血汗如灰土。許多工程明明不能短期做好,他們偏偏要不顧一切地命令力爭提前完工,以致事故百出,不斷返工,完成後卻質量低劣,不知傷害了多少工人的性命,浪費了多少國家的財富!
    
…………
    
如果真正是為人民負責的,而不是表面上「為人民服務」的人,就會腳踏實地、兢兢業業地去完成百年大計,絕不會發生今天的許多令人詛咒的「譁眾取寵」的事情來。
(待續)(http://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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