蹬着时髦高跟鞋的顾客摇摇晃晃,佩赫杜非但没有伸手扶她一把,还递了一本《刺猬的优雅》(The Elegance of the Hedgehog)给她。
小姐出于本能地抓住小说,紧握不放。
佩赫杜也牢牢抓着小说,用温柔冷静的安抚口吻对陌生人说话。
“你需要自己的房间,不要太亮,养只小猫作伴。这本书呢,请慢慢地读,这样才能偶尔休息。你会思考很多事,大概还会稍微哭一下,为自己哭,为这些年哭。之后你会觉得好多了。你会知道你不用去死,就算因为那家伙对你不好,你现在有这种感觉。你会重新喜欢自己,不会觉得自己丑陋或天真。”
他讲完这些指示才放开手。
顾客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而从她的震惊神情,佩赫杜知道他达到了目的,他讲到她的内心。几乎是正中靶心。
接着,她把书扔掉。
“神经病。”她低声骂了一句,陡然转身,低头踉踉跄跄走开,穿过满舱的书籍,步上河堤。
佩赫杜先生捡起《刺猬的优雅》。妙莉叶‧芭贝里(Muriel Barbery)的小说书脊背摔伤了,只好用一或两欧元卖给河堤上用箱子装书、任人乱翻的旧书商。
佩赫杜先生望着顾客的背影,只见她奋力挤过散步的人群,套装里的肩膀颤抖不已。
她在哭。她哭的样子像是自知不会被这段小插曲击垮,但此刻的委屈却伤她很深。她已经承受一个残酷的重击,还不够吗?这个讨厌的卖书人,一定要往她的伤口上撒盐吗?
佩赫杜先生猜想,在她个人一到十的白痴量表上,她大约会给他──文学药房这个外强中干的白痴──十二分。
他与她持相同看法。他突然生气,还用跋扈的口吻说话,绝对与前一晚、与那个房间有关。他平常比较乐天。
一般而言,他不会受到顾客的心愿、羞辱或怪癖所影响。他把客人分成三种人。第一种人把书看成狭隘日常生活唯一轻拂的新鲜空气,这是他最喜欢的顾客,他们相信佩赫杜先生可以告诉自己他们需要什么,又或者他们会向佩赫杜先生吐露自己的缺陷,比方:“不要有山、有电梯或有警官的书,拜托……──我有惧高症。”有人会对佩赫杜先生唱儿歌,更确切地说,不是用唱的,是用吼的:“嗯……嗯嗯,嗯嗯,达达达……──知道那一首歌吗?”希望厉害的卖书人帮他们想起来,给他们一本盘旋着童年旋律的书。大多数时候,他的确知道符合这些歌曲的书。曾有一段日子,他经常唱歌。
第二种顾客上了“露露号”(停在香榭丽舍埠头的书船的本名),是被书店的名字“文学药房”所吸引。
他们购买奇怪的明信片(“阅读消弭偏见”或“看书的人不说谎──至少不会边看边说谎”)与装在褐色药瓶里的迷你书,或是拍照。
不过,跟第三种比起来,这些人还算非常有趣。第三种人自诩为国王,可惜缺乏王者风范,不会说“你好”,也不怎么看着他,还用吃过薯条的油腻腻的手指碰每一本书,并以责备的语气问佩赫杜:“你怎么没有印着诗的OK绷?印着犯罪小说系列丛书的卫生纸?你怎么不卖充气旅行枕?书籍药房卖那个很有用。”
佩赫杜的母亲莉拉贝儿‧贝尼尔(前佩赫杜太太)鼓励他卖外用酒精和弹性袜──某种年纪的女人坐着看书时腿会肿胀。
有些日子,他袜子卖得比文学作品还多。
他叹了口气。◇(节录完)
——节录自《巴黎小书店》/皇冠出版公司
责任编辑:李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