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梦乌石

山海、平原与族群的交会之境,头围历史写生
作者:马丁

台湾兰阳平原。(shuttersto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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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的平原

兰阳平原,一个时常浸泡在雨水中的平原,是幼年对家乡的大部分记忆印象。

一句“竹风兰雨”的地理俗谚,说明了宜兰下雨的频繁景况。阴雨绵绵,如烟似雾,难得见晴的天气,从春雨开始,经仿佛没有止境的梅雨季节,到了夏秋之间,常见由海上袭来的台风,而后东北季风来时的湿冷,让冬季显得特别的漫长。

丰沛的水汽,酝润着平原,如挂了一张灰濛濛的幔帐,密密斜斜织着雨的故乡,一年到头的雨水天,是一场没有谢幕,湿漉漉的梦。

幼时,常在那细雨霏霏的梅雨季里发呆,望着阴靡苍幕,空气中饱含着厚重水汽,屋里墙上冒出来的水珠,早已串流而下,地板上总是湿潮着令人发慌。那好像永远不会干的头发,和着一点憋急了的汗水,沾黏在不甚情愿的额头上。在那样的时节,屋里屋外不分,人也变得没劲道。

那时,哪还懂得体味那种环境里的迷濛美感,有的只是急切的盼着天晴来时,能见得四边满野的鲜翠气色,和那明晃的街巷光影。

清代入兰任通判写下〈漏天〉诗的董正官,应是最了解兰阳天漏的景况了。

多雨的兰阳平原,阴翳潮湿的气候环境,对于常年浸润其中的现代宜兰人,或早已习以为常。但对于清代来自中国大陆其他不同省分,被派任到宜兰任职的官宦游吏,必定会对当时兰地的潮湿异常,有非常深刻的感受吧!

设想,经历多年的寒窗苦读,科考进仕,最后被分派到隔海遥远的台湾,已是不易。这一路还得翻山越岭,到了这个陌生的海角之滨,此时,若逢季节时雨,望着阴霾不开的封闭平原,心中将是如何的郁抑难展呢!不过,虽是如此,这些远离家乡,入兰为官的传统读书人,以其所受的圣贤礼教训练,却也能本着经世济民的理想与责任,仍为开拓初期的兰阳,奠定了治理基础,并就其游历所闻、生活感悟,吟咏赋诗,为刚刚登上历史舞台的平原风土民俗样貌,留下珍贵的描绘纪录。

春帆暮色

《噶玛兰志略卷四.海防志》:“乌石港,在头围汛,离城北三十里。其水从厅治东北浅澳接大溪流,北行十里至大塭口,汇小港众流,迳头围而入海。口窄礁多,随风转徙。”

乌石港,因港湾入口有黑色礁石而得名。此处迫近头围街市,在汉人开兰初期,扮演着平原海路运输的重要角色。清道光年设为正口,设炮台,建兵营,帆樯往来,有“石港春帆”之美称。如今,也只留乌石任人凭吊。

十九世纪末的一场洪水,造成港口严重淤塞,使其失去了原有功能,因而沉寂了百年之久,成了掩没于海岸林与果园间的一片湿地。又因泥淖洼地不利农业耕作,避过了开垦使用,而得以幸存下来。在经历一九九一年新乌石渔港的兴建,与后来的兰阳博物馆的成立,再次使这代表着历史证据的黑色礁石,得以以历史人文地景与生态湿地的姿态重现。

自有记忆以来,港口附近,便是一片围绕着果树与沙丘海岸林的荒芜沼地。在乌石渔港兴建前,有一段时期,海岸林一侧,也曾作为公墓用地使用,后因远洋渔业的经济理由,开发建港而迁葬,接着后来兰阳博物馆的设立,这片湿地,得以以河港遗迹获得保留。

假设,早先不是因为不利开垦,或早成了一片农田,是否早围绕在稻田与村舍之间!经历百年的时空变迁,乌石还会是原来的模样吗?还会安在吗?时代在转变,人的价值认定观念,也在改变,从开垦拓荒到经济考量,从地方建设到文化历史观点,隐没百年的乌石,最终幸运的为这片土地留下可贵的历史见证!

看抢孤

“……随着每一班火车一到,都剧增着一阵阵汹涌的人潮,像滚滚急湍的洪流,朝着开兰路急冲地蜂拥而来。这乡下地方,一般民居都是普通平房(时间是光复第二年),空中毫无阻碍,一下车便可眺望出现在佛祖庙前这个雄伟、奇异、气氛神秘的盛景。”——李荣春〈看抢孤〉

这是摘自李荣春〈看抢孤〉短篇中的一段描述,小说记下了作家曾有过的经历,见闻了抢孤祭典举办时的盛况。在当时,一片低矮平房间,突兀高耸的孤棚,冒出古镇的红瓦屋顶,有如高耸巨兽,加上祭典特有的焚纸烟硝气味,庙前法坛点燃着斗灯,散发出昏黄闪动的光影,更加深了这个雄伟、奇异又气氛神秘的特殊景象。

在四边一片暗黑的平原小镇上,乘着火车而来,层层涌入的人潮,随着时间逼进,从太阳逐渐下山,直至深夜,人声逐渐沸腾,情绪越堆越高,庙前所立高阁层台,就将上演一场阴阳莫辨的竞夺仪式。一场与宜兰开垦历史密切相关的祭典,透过前辈作家逾一甲子的记述,我们或可藉由对文中描述的想像,再往前推想,比这个时间更遥远的年代,接近那个开拓初期,桅杆竖起,立台祭祀,鬼余争食的原始面貌!体会先祖开垦的艰辛,慨叹从渡海、开拓、经营的一路脉络,如何一代代,藉由如此强烈、本能,又带着一点蛮野的仪式,将强悍、坚韧的血脉性格,透由遗留下来的久远祭典,一脉传递至今。

李荣春,一个台湾文坛仍有些陌生的名字,终生蜷居小镇,紧守着对文学无悔追求的崇高信仰,以全生命投入,面对世俗异样的眼光,不改献身写作的坚持,以他沉静坚韧的性格,将其人生与文学融为一体,一生坚持文字创作,直至生命终结,为他,及其家族和所爱的故乡,留下近三百万字的珍贵宝藏!

二十几年前,一次在台中的书店书架上,无意间瞥见一本名叫《乌石帆影》的书。作为一个头城人,这几个字,是直觉瞬间能截住眼光的字眼,但作者名字却是极陌生,为何自己从未知晓周边有这样的人?

好奇的从架上抽出了这本书,惊讶发现书面上一个熟悉的身影,这是自己第一次知道,那个幼时常在家乡街上遇见的静默长者,竟是一位经历特殊,一心一意奉献生命写作的可敬前辈。后从他的小说里,看见了所描写熟悉的家乡节庆生活、人情人物与街巷景致,备感亲近。虽然彼此有着辈分上的差距,那时就算知道,也未必能有所交集,心底仍有种错身而过的淡淡遗憾。

一个耿介、执著,坚持理想的孤独身影,一人一生写一地,坚守文学心灵,是他对自己生命的开拓与捍卫,精神何等坚定而高贵,开兰首城,幸能有此一人。◇

——节录自《绘梦乌石》/ 联经出版公司

(〈文苑〉登文)

责任编辑:李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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