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摘:《金色的圣山》(一)

袁红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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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凌晨,这里是第一块被太阳点燃的地方--依然淹没在太平洋波涛中的太阳让淡金色的光芒穿过残留着黑暗夜色的茫茫云雾,斜射向苍穹之巅,将银色的雪峰烧成火炭般深红,那燃烧的雪峰呵,仿佛是浮现在时空极致处的一团浴血的圣火;傍晚,这里是留住太阳最后一片神韵的地方--大地已经弥漫起铁黑色的苍茫夜雾,而在峭立的黑暗之巅,被残存的阳光映成金色的雪峰,犹如灿烂王冠的浮雕,隐喻着古老而高贵的精神原则。
这个地方便是地球崇高的极致,青藏高原。
这片高原以奔腾咆哮的冰山雪峰为银色的骨架,以铁褐色的无极的荒原为粗犷的肌肤,以圣洁的太阳为炽烈的灵魂。在荒野间漫游万里的青铜色的风是高原自由的激情;那将天空都烧成深紫色的雷电,是高原钢蓝色的狂笑;那能冻裂火焰的漫天暴风雪是高原洁白的悲怆;那裸露在荒凉大地上的风裂的岩石是高原坚硬的严酷;那贴着地面涌过的铅黑色阴云是高原苍茫的哀愁;那能在铁铸的心上刻出荒凉痛苦的鹰啸,是高原骄傲的歌。
或许是受某种宿命的召唤,在地球一次最富激情的震荡中,这片曾被囚禁在深海黑暗中的大地无可阻止地升腾而起,如同白银筑成的祭坛,托着顽强、壮烈的生命形式,托着金色的生命圣火,向太阳,这光明的根据献祭;向蓝天,这心灵自由的象征献祭。
这片高原上的太阳单纯而炽烈得近乎苍白,但苍白的太阳却赐给大地上所有的色彩以燃烧般的绚丽感,即使是铁块似的岩石也呈现出灿烂的黑色;这片高原上的天空蓝得成为一种极致的优美,只有猛兽之血的殷红波涛才配为那艳丽而纯净的蔚蓝沐浴。
从这片离太阳和苍穹最近的荒野间,从这踞于云端的高原上,无数条雪水河闪耀着悲悯之情涌向低矮的地方,为东亚大陆、东南亚和南亚次大陆带去命运的启示。黄河金色的波涛和长江灰色的激流间浮现出古中华文明;会在落日下慢慢变成深红的神圣的恒河与银色的印度河孕育了古印度文明。但是,这片做为生命之源的高原却一直高傲地坚守着远古的青铜色荒凉;现代文明已经背弃了文明起步时的神圣感,而这片曾为在下的生命送去命运灵感的高原则依然冷峻地将神圣的灵魂举向寒冷的灿烂。
万年不停的狂烈的风撕碎了一切伪装,像野火般在铁褐色大地上掠动的雷电击碎了所有的修饰,高原裸露出最深刻的自然的真实;炽烈如苍白火焰的阳光使高原上的心灵得到净化--只有火的沐浴才能使心灵净化为圣洁。于是,在这里,圣洁的心灵触摸到了自然的终极真理。尽管那真理荒凉而悲怆,但圣洁的心灵却从触摸中领悟到了高于物欲的绝对价值。于是,圣洁的心灵与自然的终极真理重叠成一个尘世之上的信念,就像阳光渗入浩荡的风一样,融成同一个动荡的灿烂的意境。
高原南部,在印度平原上人们的仰视中,喜马拉雅山脉宛似从蓝宝石色的天空高远处隐隐浮现出的银色波涛;伫立在高原北缘的昆仑-巴颜喀拉山脉上,可以俯瞰亚洲大陆腹地无边无际的大漠戈壁;高原西端之外的中亚大地和欧洲平原陷落为云层之下的深渊,蹲踞在喀喇昆仑山岩石上的鹰群,常透过紫色的暮霭,被魅惑了般凝注血红的日球渐渐在那深渊中熄灭;高原东部,云雾弥漫的高崖深谷如同凝固的瀑布般陡峭,这被命名为“横断”的山脉酷似一个果决的意志划出的断然界限--峻峭、神圣的高原同卑下的低地之间的界限,而高原上那闪耀着冰雪魂魄的风,会越过东方潮湿闷热的四川盆地和平庸的华北平原,在太平洋的波涛中找到自己命运的归宿。
高原中部被称为“无人区”的荒凉原野上,唐古拉山脉徐缓起伏,一片片雪水湖在蓝天下波浪盈盈,有的似物欲之上的宁静心灵;有的像永恒的哲学智慧;有的如少女圣洁的凝视;有的仿佛是晶蓝、透明的沉思。
万里“无人区”南缘和喜马拉雅之间,是构成高原铁背银脊的冈底斯-念青唐古拉山系。在科学理性的视野中,珠穆朗玛是地球之巅,但是,在宗教真理的古老凝注中,冈底斯的岗仁波钦却是“雪山之王”,是世界之极,是纯洁心灵的神圣归宿。

神圣感是属于高贵生命的感触,它就在纯洁的灵魂中燃烧。然而,做为某种精神神圣感的象征的存在,却往往离生命那样遥远--它或是在生命无法企及的彼岸,或是在世界上最荒蛮的地方,在荒凉得连浩荡长风都只会做千年悲泣的地方。这种神圣的象征与尘世之间那需要用生命量度的距离,也许是精神信仰保持其魅力的根据--永不凋残的魅力,往往在遥望之中。
岗仁波钦,这座佛教、印度教、耆那教、本教都尊崇为圣山的雪峰,就在最荒蛮的地方,就在离蓝天最近的极致之处,就在茫茫冰雪覆盖的青藏高原深处。
横贯高原的冈底斯山脉气质刚烈,风格锐利,无数座冰峰雪山犹如万里波涛突然凝固在狂放激荡的状态中,岗仁波钦峰则以超群绝俗的王者气概崛起于峻峭的波涛之上,那峭立千仞而轮廓浑圆的山体使岗仁波钦犹如巨大、美丽的日球沐浴在狂涛怒潮中--银白色的日球。
岗仁波钦南面是圣湖玛旁雍措。一位风姿绰约的美女正伫立在湖边,让目光越过碧蓝的湖面,向圣山岗仁波钦遥望。在午后炫目的阳光中,圣山之巅的冰雪流荡起蓝白色火焰般的光波,显示出一种纯洁的炽烈情调。
“圣山啊,你是来自远古的洁白的呼唤--被雷电雕刻在陡峭而坚硬的蓝天上的呼唤,你在呼唤什么?……噢,你是冻结在高空的灿烂,每当我离开你,就总想知道,总想弄清楚你在呼唤什么,然而,一旦走近了你,一旦看到你雄伟奇丽的容颜,我却又像一缕没有思想的风,只愿沉迷于你的灿烂之中……。”美女在凝然不动的伫立中,用她遥望的目光向圣山倾诉心中飘过的缕缕纷乱的思绪。
她的眼睛显示出康藏女性的特征:眼睛秀长,如同明澈的水波,而眼梢又有一种锐利的妖娆之美。只是,此刻她那如同高原墨玉色的夜空般给人以坚硬感的眼睛深处,却动荡着无边的迷茫,那迷茫的神情炽烈而又疲倦,炽烈得像被火焰灼伤的梦;疲倦得像干热的风中枯萎的花。她的两弯彩虹似的长眉中间,有一颗沙粒大小的痣,那颗痣虽然小,但却艳红欲滴,在洁白的额头上显得十分触目,这使她看起来颇似寺庙壁画上那些容颜秀美的天女或菩萨。她面容上的唯一修饰,就是将嘴唇涂成青灰色,这样,她那轮廓优美、色泽阴郁的双唇就似乎隐喻着对动人死亡的追求,对美丽凋残的向往。
美女的身后,在视野的极致之处,喜马拉雅山脉的雪峰透过铅灰色的云雾黯淡地闪烁着银灰色的光亮,从低垂的云雾下伸展过来的原野呈现出沉重的铁褐色,给人以坚硬的荒凉感;当原野终于越出乌云的阴影之后,又在阳光下闪耀起刺目的苍白色,那种无边的苍白似乎比死亡的意境更荒凉。虽然还只是九月中旬,荒原上低矮的野草却都已经变成灰黄,而仿佛被野草染上枯黄色调的风,使美女的长发以野性勃勃的情态飞扬起来。她那流溢着阳光的长发,黑得有一种近乎美丽雌兽的、撩人的性感。
这位美女名叫珠牡,是北京民族大学舞蹈系的教师。她具有藏族的贵族血统。她的父亲多仁.丹增班觉四十年代曾任西藏政府昌都地区总管。五十年代初共产党军队进藏,丹增班觉率藏军抵抗,战败后向共产党投降。也许是出于在共产党残酷的专制政治下求生的本能,几十年中丹增班觉一直对共产党表现出了宠物对主人般的绝对的忠诚,并无数次公开表示反对西藏独立运动,他甚至还放弃了祖先对佛教的虔诚信仰,加入了唯物论的共产党。丹增班觉的这一切努力终于使他又成为共产党官僚体系中的新贵族。经过一系列升迁之后,他于十年前被任命为中国政治协商会议副主席,按照共产党的惯例,这个级别相当于副总理的官位,是丹增班觉这样的投诚者所能得到的最高奖赏了。
珠牡出生在北京,也生活在北京,可是,燃烧在她血液里的属于高贵祖先的古老恋情,却从小就使她对青藏高原产生了炽烈的神往。从十二岁起,她每年都要到青藏高原上去度过几个月。尽管每一次走上高原的具体目的可能不同,但每一次她都有一个不变的愿望--拜谒岗仁波钦圣山,而且,随着年龄的增大,她的这个愿望也越来越坚硬,越来越灼热,就如同野火烧成深红的岩石,而那深红的色调所蕴涵的,乃是一种对峻峭的神圣感的追求。
每当珠牡怀着被思念的火焰灼伤的灵魂,越过荒原上那万年的沉寂,来到岗仁波钦圣山前面,生命的神圣感就如同高踞云端的冰峰,以傲视万物的王者气概呈现在她的心中,而生命必须高贵、真实、善良、美丽的信念会于顷刻间化为沛然而降的急雨,为自己那落满尘世灰尘的灵魂沐浴。然而,只要她将背影留给圣山离去,只要回到北京,回到那因中国现代思想专制而虚假化、物性化的人性氛围中,生命神圣感便开始像风蚀的山崖一样崩塌,而关于生命必须高贵,必须真、善、美的信念则渐渐变成垂死挣扎中的绝望的悲泣。最后,她的精神会在绝望和崩溃感中进入令人窒息的麻木状态。当麻木到了极致,当麻木再也无法容纳自身的规定时,当麻木骤然破裂时,血淋淋的痛苦就迸溅而出。为了不被那种尖锐的痛苦将理智完全撕碎,为了免于进入精神失常的疯狂状态,她便只有再次走上拜谒圣山的遥远旅途。
现在,一九九六年九月中旬的一天,珠牡已经使自己长久地沉迷在对圣山的遥望中。她总是以隔着玛旁雍措湖的遥望完成对圣山的思恋。这一方面是因为,从这个角度望去,圣山正呈现出它最具个性魅力的形态:超越群峰之上的陡直而宽阔的石壁使岗仁波钦的山体显得格外刚烈雄伟,岗仁波钦顶部不规则的巨大圆弧形棱线,则使这座圣山像是伟大日球的遗迹。珠牡喜欢向圣山遥望的另一个原因则是由于她不敢太靠近圣山,她不敢在近处仰视圣山--圣山的雄性之美太坚硬、太崇高、太锐利了,在逼近的仰视时,那种雄性之美会使她心醉神迷,会使她燃烧起来,会使她忘却了对生命神圣感的领悟并迷失在灿烂的性感崇拜中。而个人命运的遭遇又将一种深刻的恐惧注入她的心灵,一种对雄性之美的恐惧。对她而言,那种辉煌的美似乎宿命地与艳丽而炫目的痛苦相伴。
在无数次遥望中,珠牡已经心灵震撼地领略过圣山的种种姿容:无月之夜,在灿烂的星空中,岗仁波钦圆弧形的、白雪覆盖的山体,宛似蓝白色的巨大的月球,周围的雪峰像星云一样迷濛;凌晨时分,天空依然黑如墨玉,而天际已经泛起具有荒凉意味的浅黄色晨光时,岗仁波钦则呈现出刚毅的青铜色,仿佛是矗立在天地间的一面古老的铜镜,镜中映出的是生命虚无的意境;当高原上炽烈得近乎苍白的太阳在东方升起时,岗仁波钦会被阳光烧灼成富丽而深沉的金红色,似乎那高耸云空的山体是用坚硬的火焰雕成的雄性美色的辉煌象征,那种时刻,飘摇在圣山之巅的流云则红得妖冶,红得艳丽;晴朗的白天,岗仁波钦顶部的弧形棱线犹如巨大弯刀的银色锋刃在亲吻艳蓝的天空,而在那锐利的亲吻之处,蓝天似乎就要被划破,涌流出殷红的血。不过,最令珠牡惊心动魄的魅力却是圣山在夕照中变成灿烂金色的时候展现出来的--金色的圣山在她的视野中,是高贵而峻峭的真理,是用燃烧的金子铸成的生命神圣的信念,是关于生命意义的金色之梦。
在向圣山的如醉如痴的遥望中,珠牡面容上浮现出的丰饶神情,显现着她灵魂感触的繁富:有时,辽远而宁静的忧郁中会有长风般的动荡感有力地起伏;有时,艳红的妖娆中会闪耀起放纵不羁的野性;有时,灿烂的微笑中会飘过荒凉的悲愁……随着神情的变幻,圣山也在她的灵魂里呈现出不同的意境。此刻,她觉得雪线以下裸露出的铁黑色和红褐色相间的岩层,使那峭壁看起来像是布满血銹的铁铸成的祭坛,而圣山的山体犹如供奉在祭坛上的一颗猛兽之心,那仿佛被雷电刻出的猛兽之心是献给荒凉苍穹的祭品。
“噢,这颗雄烈的心中定然曾经有过能点燃万里长风的远古的火焰,定然曾经有过可以撕碎万年沉寂的野性如狂的激情。可是,现在火焰和激情都已经在暴风雪中冻结成沉默的崇高与雄伟,冻结成高耸云端的洁白的死亡。是的,火焰的灵魂一定是洁白的,因为,火焰最纯净,它不仅可以净化万物,而且可以净化自己……可是,那远古的火焰还会为净化现代人类堕落的灵魂而重新燃起吗?那野性的激情还会使现代人类的生命意境中再度回荡起属于刚烈雄性的歌声吗?……”思绪飘荡到这里,珠牡的面容现出近乎烦乱的神情,而突然从旁边传来的格外尖利的风声,完全划破了她的沉思,使她不自禁地向风声传来的地方望去。
@(待续)
(节自《金色的圣山》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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