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1979年夏天(3)

林良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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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最后一场电影》

  复秋沿着巷子走向文林路,经过庙口广场,穿越往淡水的火车平交道时,碰到老爸的好朋友,一个长胡须的黄姓怪人,他恰是建南的隔壁邻居,水牛给他取了“老嬉皮”的绰号。复秋常见他和老爸在附近小吃店喝啤酒聊天的,也常看到他在婉如家出入。老嬉皮问候少年仔去叨位,复秋答去看电影,注意到这个人身材瘦小,双目却炯炯有神。

  走到了文林路,台北鼎鼎有名的郭元益老店就在巷口旁,店内生意兴隆,大都是来买绿豆糕饼的。再沿文林路走,不远就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上的一间天主堂,看到那位周日下午教他们英语会话的白人傅神父,他正站在高高的十字架底下和人聊天。这座天主堂外表庄严,作弥撒时可容纳一、二百人。建南已在堂后的读书室等候。这儿可容纳近三十人,是教会专为家中不便读书的年轻学生而设。不是教徒也可进来,高三这一年拼联考,复秋等人也算是这儿的常客。

  一辆摩托车载着一个人停在路旁,开车的人正是留长发的菲律宾侨生John,徐雨下了车,仍是早上的扮相,神情飘逸。三人还得走一个巴士站才会到电影院。
  走过十号公车站,一些公车还停摆在车站后的停车场休憩。走了数分钟,经过士林国小和火车站﹐不久就到了福德街口,接着右转沿一条河圳走,民众服务中心就在对面,走过了士林纸厂,再左转没几步路,就到了那家年轻人常在此处消磨青春的士林戏院。这家老旧的电影院,专门放映二、三轮的西洋老片,门票便宜,成了此地年轻学生们常来光顾的游乐场所。

  晚上放映的是一部老片《最后一场电影》(Thelastpictureshow)。看戏的人不多,不必对号入座,买完票后三人逛到前头一家小说出租店,建南从小说架上挑出金庸的《射雕英雄传》,漫不经心地翻着,这是他和复秋都一度着迷过的一部武侠小说。

  三人走回戏院门口,见到不远处三个青春活泼的女孩走了过来,正是婉如、芷玲和怡芳三位姑娘。怡芳的长相较其他二女略微逊色,但有着一对金鱼眼的她略施脂粉,也显出一副可爱的模样。

  进入戏院内还未开演,一行六人沿狭窄的楼梯爬上二楼,戏院楼下宽大,可容约二、三百人,楼上只少数几排容不下五十人,最后一排上头就是放映口。男生们选了他们最常坐的第一排,可伸出两腿挂在前头栏杆架上。

  建南伸出头往下瞧,楼下空座逾半。徐雨把头转向大家说:“这片子是从同名小说改编,据说小说本身写的不算很好,但导演看中里头的情节,下功夫拍出水准来,为了牵就剧情,刻意拍成黑白片,还得了好几项奥斯卡奖呢!”复秋、建南等都相信这位行家的话。

  “咱们看完电影就去士林夜市,我请客!”复秋才说完立即引来芷玲和怡芳的欢叫声,建南也开心地说:“不准任何人先溜!”

  “怎么今晚没看到那个电影院老板的千金?”复秋故意说着几个男生才懂的暗语。

  水牛暗地用手肘撞了他一下,原来复秋指的姑娘乃是建南读高二时的“梦中情人”,一个读北一女,穿绿衣黑裙的美丽女生,偶而也在戏院门口收票,复秋趁来看电影时总要消遣水牛一番。

  那一年,建南和复秋常在十号终点站搭车上学,俩人总是早到片刻,等候那姑娘的翩翩到来,水牛永远站在一旁不敢上前搭讪,复秋多少次鼓励他“大胆出击”,但是水牛总是紧张得两只大手冷汗淋漓,从不敢越雷池一步。这个往事虽然在复秋口中成了笑柄,但水牛仍把它视为珍贵的回忆,每当他听到Hollies的老歌“Busstop”时总是特别的激动,小脑袋里就浮起那位姑娘在雨中拿伞等待公车的镜头。

  灯光突然暗下,唱起国歌,随后预演下周上演的一部日片《红胡子》。

  “这片子我听老爸和老嬉皮说过的,好像是黑泽明导演的,大概又是不错的片子!”复秋转头向婉如这边说,“徐雨,你喜欢电影,有空和两位老前辈坐下聊聊,他俩对日本电影可熟了,还特别欣赏黑泽明这个著名的大导演呢!”

  看完了近两小时的电影,大家静默地走出了戏院。夜晚的空气仍含隐约的暑热,复秋瞥见建南双眼红肿,似乎一度哭过。徐雨仍是风度翩翩,俊秀的脸上竟似也露出阴霾的表情。三个女孩可能在想着故事中那个妩媚又轻佻的女主角呢。

  六人沿着小街走向夜市,只见声音嘈杂,人潮汹涌,家家小吃店前几乎都客满,他们找到一家专卖花枝羹的店坐下,位子仍不够,六人于是改变主意,转到阳明戏院旁边巷内的冷饮店。到了那一家常吃的冰店外,等不了一会,一群嬉笑的铭传夜间部女生离开﹐六人一涌而上。

  “士林戏院!高中这三年我们在那儿看过多少场电影?”复秋似要勾起话题,他看到建南有满肚子的牢骚。

  “这家电影院一辈子都忘不了,在这里我们看过多少的好片和……烂片!”也许在一路郁闷的气氛下,建南说到后头,大伙爆出笑声。王芷玲这妮子笑声最尖锐,小馒头式的双颊在笑靥中更为突出可爱。

  “你们有没有注意到,这部片子和我们的处境很相似呢!”建南意有所指的说着。

  “怎么说?”复秋张着大眼一问。

  “瞧那片中的男女主角恰好也高中毕业,徬徨于人生的大道上!他们拥有的是青春的生命冲动,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建南说着,双眼垂下不敢注视三个女生飘来的眼神。

  “建南!你对片子的理解还不错,”徐雨点头说,“我们这些高中生对未来一片无知,心中存在各种苦闷,但我们却不敢去爱去恨,你瞧那男主角竟然和足够当他妈妈的教练之妻恋上了,这在我们社会多么不可思议,那女主角(西碧儿‧雪佛饰演)虽走错了好多步子,但她真的是出自天性而去爱,当然其中有着轻佻的成分……,我想这部片子在宣示人生是一个Journey(旅程)!人们总是在人生旅程中尝试错误地追寻着什么。”

  复秋口中吃着蜜豆冰,也赞成地点着头说:“全片故意用黑白拍成,好像有意塑造出一幅无可奈何的荒凉意境。我感觉导演故意要把片子拍得让人心头沉重,大概要人去反省啊!有一点不知你们有没有注意到,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电影中的人物当然就是人们现实生活的写照,但主角们活在其中,可不像我们这么冷静地旁观上演的一切。我们感到有反省的必要,但他们却只是活着去面对新情境,去感受欢欣和苦恼,一而再、再而三的重演相同的事,从没有想到去反省自己的人生呢!……总而言之,我还是觉得片中太刻意强调灰暗的一面,我这个人一向乐观,只会往好处想,也喜欢替人设想,我的未来也许是一片风平浪静,才不会像他们一样没有目标。……告诉你们,我想当医生是当定了,大学联考我自信可以考上医学院,不能当医生,当牙医也好!”说完一长串的话,复秋赶紧低头吃了一大口蜜豆冰,每个人都注视他那略显激动的脸庞。

  “最近常和隔壁那位老嬉皮聊天,学到不少的知识。我的数学一向不好,老是复秋不吝帮忙才过关,因此选了乙组文科的路,想想最终只能当个中学老师就不错了。……老嬉皮告诉我世上还有哲学这样东西,去年以来,我抽空读了不少的书,从威尔.杜兰的《哲学的故事》开始,一直到新潮文库的叔本华和尼采,我真的被迷住了,我还想以后改行念哲学呢!”建南说着,把心头压抑许多的事向朋友们道出,心中感到非常舒畅。大伙看了水牛那乡下人的纯朴脸庞,不知如何回应,都静了下来。

  “哲学是蛮好的,但是天资得好些,抽象的东西非我所好,我当然会走上音乐的路子,和复秋一样选择自己喜欢的东西。联考后,我已猜到我的成绩最多只能考上东吴音乐系,但这也没关系,我喜欢士林这个地方,东吴又在故宫那里,外双溪可是人间仙境,咱们不是最喜欢在那条往外双溪的路上骑脚踏车或漫步吗?我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无可救药的浪漫主义者,对世间事一点也不在乎,满脑子吉他、音乐的。对了,星期六晚上,你们可要来看我的处女秀喔!”徐雨再次提醒大家。

  “他妈的!我真羡慕你,唱歌当打工,世上再美不过的事了,我那会像你这么潇洒的过人生?”建南欣羡的表情毕露。

  “瞧瞧!你们好像在‘盍各言尔志’的!”王芷玲抬着小巧的脸讥讽地说,“你们可好了,都可以念大学。人家婉如可不像你们那么幸运,她跟我说,家里也许不允许她进大学呢!”大伙儿把目光集中到婉如身上,那秀美的眼睛往下瞧,露出长长的睫毛。

  有哥哥在,一向少说话的怡芳也跟着说:“咱们这些个巷弄中,谁不知道婉如老爸的情况,家中少了个男人,她家的清苦可想而知,婉如说要去当护士照顾她爸爸,这世间真不公平!”

  “他妈的!这世界真不公平﹐婉如家门不幸,我家可幸运多了,老天给我一个好爸爸……,其实我想干医生也是想去救贫济困的。我总觉得人生都应尽可能的平等,社会财富不均造成许多的不幸呢,老爸一直这样告诉我的。”复秋一脸诚恳地说着,没有人认为这是年轻人漫不经心地说着大话。

  “婉如不一定要去读大学,进护专也不错,像我想学音乐一样,总算有个一技之长。”徐雨赞成的说着,婉如仍陷在哀愁中,楚楚怜人,男生都在注视她那更加成熟美丽的脸庞。

  建南望着她,心里痛楚着。看到美丽迷人的姑娘他一向就有这种感觉,而此时看着婉如的柔弱模样,他那柔软的心灵更加想为她做些什么呢。突然觉得她的眉宇之间可像极了《最后一场电影》中那个妩媚迷人的女主角,但又不敢公开说出。在这群人当中,建南常闹出笑话,他最喜欢说到某某人很像哪一个人,但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大伙儿觉得他所谓的“相像”,竟是非常的离谱,因而常被取笑一番。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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