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二人遊玩多時,唐敖道:「我們前在東口遊玩,小弟以為天下之山,無出其右:那知此山處處都是仙境。即如這些仙鶴麋鹿之類,任人撫摩,並不驚走。若非有些仙氣,安能如此?到處松實柏子,啖之滿口清香,都是仙人所服之物。如此美地,豈無真仙?原來這個風暴,卻為小弟而設。」
話說林之洋同唐、多二人嘲笑,招架不住,漸覺詞鈍。因眾國王在殿上閑談,就勢說道:「九公且莫鬥趣。你看那邊智佳國王同軒轅國王說話,他把軒轅國王稱作『太老太公』,這是甚麼稱呼?」
話說唐敖聞世子名叫若花,不覺忖道:「夢神所說十二名花,我到海外,處處留神,到今一無所見。惟所遇女子,莫不以花木為名。即如:嫵兒又名蕙兒,紅紅又名紅薇,亭亭又名紫萱﹔其餘如廉錦楓、駱紅蕖、魏紫櫻、尹紅萸、枝蘭音、徐麗蓉、薛蘅香、姚芷馨之類,並無一人缺了花木。我正忖度莫決。今日忽然現出『若花』二字,莫非從此漸入佳境?倒要留意了。」
話說世子搖頭道:「兒臣無事不能出宮﹔即使出去,亦有護衛,何能一人上船。好在近日眾宮娥不來伺侯,明日阿母上轎,兒臣暗藏轎內,即可出去。務望阿母攜帶!」林之洋道:「只要小國王辦的嚴密,俺自遵命。」
話說國舅聞唐敖之言,不覺點頭道:「貴人所言這個『疏』字,頓開茅塞,足見高明。想來敝邦水患,從此可以永絕了。老夫還要回去覆命,暫且失陪,明日再來奉陪去看河道。」吩咐人役預備酒宴,小心伺候。乘輿呵殿而去。
話說唐敖把籤遞給起課的看了,隨即起了一課道:「此課『紅鸞』發現,該有婚姻之喜。可惜遇了『空亡』,未免虛而不實,將來仍是各棲一枝,不能鸞鳳和鳴。不知尊嫂所問何事?」唐敖道:「我問這段婚姻,可能不成?此人現在難中,可逃得出麼?」
話說林之洋兩隻「金蓮」,被眾宮人今日也纏,明日也纏,並用藥水熏洗,未及半月,已將腳面彎曲折作兩段,十指俱已腐爛,日日鮮血淋漓。一日,正在疼痛,那些宮娥又攙他行走。
話說林之洋來到國舅府,把貨單求管門的呈進。裡面傳出話道:「連年國主採選嬪妃,正須此貨。今將貨單替你轉呈,即隨來差同去,以便聽候批貨。」不多時,走出一個內使,拿了貨單,一同穿過幾層金門,走了許多玉路﹔處處有人把守,好不威嚴。
話說老者正同林之洋講話,忽聽那邊有人問道:「請教主人:『比肩民』打《孟子》五字,可是『不能以自行』?」主人道:「是的。」唐敖道:「九公,你看:那兩句《滕王閣序》打個藥名,只怕小弟猜著了。」因問道:「請教主人:『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可是『生地』?」
話說林之洋向通使道:「老兄果真捨得令愛教俺妹夫帶去,俺們就替你帶去,把病治好,順便帶來還你。」蘭音向通使垂淚道:「父親說那裡話來!母親既已去世,父親跟前別無兒女,女兒何能拋撇遠去?今雖抱病,不能侍奉,但父女能得團聚,心是安的,豈可一旦分為兩處!」
話說多九公將藥方寫了。通使接過道:「國主因敝邦水土惡劣,向來人民多患癰疽,意欲奉懇大賢賜一妙方,可肯賜教?」多九公道:「金銀藤乃瘡毒要藥,不知貴處可有?」通使道:「敝地此物甚多,因過於寒涼,人皆不用。」
話說唐敖聽了多九公之言,又是好笑,又是氣悶道:「看這光景,難道竟無一毫門路麼?」多九公道:「今日我已筋疲力盡。如唐兄心猶不死,只好自去探問,老夫實無良策了。」
話說唐敖忽然想起前在東口山聞得薛仲璋逃在此地,今痢疾已愈,意欲前去相訪。因將駱紅蕖托寄薛蘅香之信帶在身邊,約了多九公一同上岸。走了多時,見前面一帶樹林,極其青翠。
話說多九公道:「林兄,你道是何妙藥?原來卻是『街心土』。凡夏天受暑昏迷,用大蒜數瓣,同街心土各等分搗爛,用井水一碗和勻,澄清去渣,服之立時即蘇。此方老夫曾救多人。雖一文不值,卻是濟世仙丹。」
話說唐敖聽鄰船婦女哭的甚覺慘切。即命水手打聽,原來也是家鄉貨船,因在大洋遭風,船只打壞,所以啼哭。唐敖道:「既是本國船隻,同我們卻是鄉親,所謂『兔死狐悲』。今既被難,好在我們帶有匠人,明日不妨略為耽擱,替他修理,也是一件好事。」
話說徐承志因唐敖問他婚姻之事,不覺垂淚道:「伯伯若問妻室,姪兒今生只好鰥居一世了。」唐敖道:「此話怎講?」徐承志走到門外望了一望,仍舊歸位道:「此處這個駙馬,性最多疑。自從姪兒進府,見我膂力過人,雖極喜愛,恐是外國奸細,時刻隄防,甚至住房夜間亦有兵役把守,虧得眾同事暗暗通知,處處謹慎,始保無虞。
話說那個老者坐下道:「酒保:取半壺淡酒。一碟鹽豆來。」唐敖見他器宇不俗,向前拱手道:「老丈請了。請教上姓?」老者還禮道:「小弟姓儒。還未請教尊姓?」當時多、林二人也過來,彼此見禮,各通名姓,把來意說了。老者道:「原來三位都是天朝老先生,失敬,失敬!」
話說三人來至關前,許多兵役上來,問明來歷,個個身上搜檢一遍,才放進去,林之洋道:「關上這些囚徒竟把俺們當作賊人,細細盤查。可惜俺未得著躡空草,若吃了躡空草,俺就攛進城去,看他怎樣!」
話說唐敖忽聽先生把他叫做書生,嚇的連忙進前打躬道:「晚生不是書生,是商賈。」先生道:「我且問你:你是何方人氏?」唐敖躬身道:「晚生生長天朝,今因販貨到此。」
話說多九公指著九頭鳥道:「此鳥古人謂之『鶬鴰』,一身逆毛,甚是兇惡。不知鳳凰手下那個出來招架?」登時西林飛出一隻小鳥,白頸紅嘴,一身青翠,走至山岡,望著九頭鳥鳴了幾聲,宛如狗吠。九頭鳥一聞此聲,早已抱頭鼠竄,騰空而去。
話說那些婦人俱以絲綿纏身,棲在林內,也有吃桑葉的,也有口中吐絲的。唐敖道:「請教九公:這些婦人,是何種類?」多九公道:「此處近於北海,名叫『嘔絲之野』。古人言這婦人都是蠶類。此地既無城郭,這些婦人都以桑林為居,以桑為食,又能吐絲,倒像『鮫人泣珠』光景。據老夫愚見:就倣鮫人之意,把他叫作『蠶人』。鮫人泣珠,蠶人吐絲,其義倒也相合。」
話說多九公聞唐敖之言,不覺點頭道:「唐兄此言,至公至當,可為千載定論。老夫適才所說,乃就事論事,未將全體看明,不無執著一偏。即如左思《三都賦》序,他說揚雄《甘泉賦》『玉樹青蔥』,非本土所出,以為誤用。誰知那個玉樹,卻是漢武帝以眾寶做成,並非地土所產。
話說多九公思忖多時,得了主意,因向兩女子道:「老夫聞《周易》一書,外邦見者甚少。貴處人文極盛,兼之二位才女博覽廣讀,於此書自能得其精奧。第自秦、漢以來,注解各家,較之說《禮》,尤為歧途疊出。才女識見過人,此中善本,當以某家為最,想高明自有卓見定其優劣了?」
多九公道:「老夫幼年也曾留心於此,無如未得真傳,不能十分精通。才女才說學士大夫論及反切尚且瞪目無語,何況我們不過略知皮毛,豈敢亂談,貽笑大方!」紫衣女子聽了,望著紅衣女子輕輕笑道:「若以本題而論,豈非『吳郡大老倚閭滿盈』麼?」紅衣女子點頭笑了一笑。唐敖聽了,甚覺不解。
話說唐敖聞多九公之言,不覺喜道:「小弟向聞海外有個毗騫國,其人皆壽享長年。並聞其國有前盤古所存舊案。我們何不上去瞻仰瞻仰?」多、林二人點頭稱善。於是收口登岸,步入城中。只見其人生得面長三尺,頸長三尺,身長三尺,頗覺異樣。林之洋道:「他這頸項生得恁長,若到天朝,要教俺們家鄉裁縫作領子,還沒三尺長的好領樣兒哩。」
話說唐敖道:「為何此地卻有如此美味直達境外?莫非這些『狗頭民』都善烹調麼!」多九公道:「你看他雖是狗頭狗腦,誰知他於『吃喝』二字卻甚講究。每日傷害無數生靈,想著方兒,變著樣兒,只在飲食用功。除吃喝之外,一無所能,因此海外把他又叫『酒囊、飯袋』。」唐敖道:「我們何不上去看看?」
話說三人走了多時,不能穿過嶺去。多九公道:「看這光景,大約走錯了。恰好那邊有個茅庵,何不找個僧人問問路徑?」登時齊至庵前。正要敲門,前面來了一個老叟,手中提著一把酒壺,一個豬首,走至庵前,推開庵門,意欲進去。
只見漁船上站著一個少年女子,渾身水濕,生得齒白唇紅,極其美貌。頭上束著青紬包頭,身上披著一件皮衣,內穿一件銀紅小襖,腰中繫著絲縧,下面套著一條皮褲,胸前斜插一口寶劍,絲縧上掛著一個小小口袋,項上扣著一條草繩,拴在船桅上。旁邊立著一個漁翁、漁婆。三人看了,不解何意。
小子向聞貴處世俗,於殯葬一事,作子孫的,並不計及死者以入土為安,往往因選風水,置父母之柩多年不能入土,甚至耽延兩代三代之久,相習成風。以至庵觀寺院,停柩如山﹔曠野荒郊,浮厝無數。並且當日有力時,因選風水蹉跎﹔及至後來無力,雖要求其將就殯葬,亦不可得﹔久而久之,竟無入土之期。
話說唐、多二人把匾看了,隨即進城。只見人煙輳集,作買作賣,接連不斷。衣冠言談,都與天朝一樣。唐敖見言語可通,因向一位老翁問其何以「好讓不爭」之故。誰知老翁聽了,一毫不懂。又問國以「君子」為名是何緣故,老翁也回不知。一連問了幾個,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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