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在农场小监里(1)
可惜,我们俩只有一天两夜同宿在这个小监内的缘分。第二天清晨,小监的木门打开后我被喊了出去,童干事叫我立即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准备调往他处。
我会调往何处?立刻回想到五年前,跟着鲁钊从丛林去到南桐看守所。那一次“单独调动”将我从保留学藉的右派学生,升格到十八年徒刑的“反革命囚犯”。么这一次呢?难道也“凶多吉少”,再升格的话,恐怕性命难保了。
我该不该对自己说:“现在暂时只能什么也不去多想呢?”临行时,连与我最好的潘老和大炳看都没看到,便被催促着背着破行李向石门走去。当我离开那坝子时,下意识地回过头去,朝那小监的“洞口”望去,只见到那里面伸出一双戴着手铐的手来,分明是辛志华在向我作最后的致意。
“我要被弄到哪里去?”在车子上,我一边向两边张望,一边在惴测将到的去处。行车不到两个小时,吉普车在一片红色楼房群前停了下来,楼前两个砖柱,使我记得这分明是二道沟盐源农牧场的场部所在地,当我被童干事叫下车来,我还不相信,这次把我一个人单独从新“押”回到这里来了。
算来从这里调到古柏才四个月,原先那一潭黑色死水的污塘,已为上游水库放出的水冲灌,沿着堰沟,水源源不断流过,这里已变成一弯小溪河,它的水面足有三十米宽,当初的几颗光秃秃的老杨树也已白头转青,那条通向初来时军垦农场的马路两边,狭长灰白的田里,现已是葱茏一片的稻田。
邓扬光夹着一个大皮包,站在那两根砖柱前面,看样子已在那里等候了一段时间了。我提着行李默默地跟在他的后面,向着红色的楼群走去,这红色的平房群,分列在一条条石砌成的梯路两旁。我们沿着石梯坎向上走去,走到正中间的那一排右侧,是两列被围在围墙之中最宽大的平房群。走近了才知道,这里是一个小院子,院子围墙门口站着一名全付武装的士兵,门口的右侧贴着一张白纸,歪歪扭扭的写着:“库房重地闲杂人等禁止入内”十二个字。
邓扬光向那门卫说了几句话后,我便跟着他跨进小院内。小院由一圈平房围成。它的下方是驻守这儿的士兵营房,它的上方,按地形高出不过一米的石头台阶上才是粮食仓库。粮仓正中的两个房间都上了锁。
在我进到院子来时,左边的房间传出了一阵叮铛的脚镣声,我估计那里面肯定预先关着一个要犯。此时,一定是听见院外有响动声,走到门口处在门缝中张望着我们。
邓扬光又向卫兵嘀咕了几句,那士兵便走进营房取来一串钥匙打开了右边那一间空着的房子。我这时才恍然大悟,这里才是为我专门准备的禁闭室,而古柏的那一个临时夹起来的“小黑洞”,只是将我临时的寄押在那里。我将在这里开始我不知以什么罪名,从新被起诉的新的监狱生活。
我拎着破行李跨进了那刚刚才打开的黑屋。开始进去满眼一片漆黑,只有屋顶的亮瓦缝中透进来的一束微弱光线。亮瓦己被灰尘积垢堆满,透明度极低,听到背后邓扬光悠然传来声音:“孔令平,从现在开始,你就在这里反省,你必须好好地思过悔改。”
我的瞳孔慢慢的收缩,等到我能看清这屋子里的全貌后,那木门已经关上,并且上了锁。小屋足有十六个平方,比起古柏的那一间,我完全可以独自在里面活动散步。进门靠右手向里的一角里,已经用稻草铺好了一个地铺。仿佛曾经睡过人,但却没有留下任何的遗物。
四周全是用石灰刷过的泥墙,四个屋角已牵满了蜘蛛网,见人进来它们正在那网上游动。除了正面的那一扇门外,没有任何通空气的窗户,整个屋子犹如一个泥墙围成的桶。屋中央从房顶上吊下来一盏25瓦的电灯,整个的“桶”里便空无一物,只有那泥墙上印着几个从瓦缝中漏进来的模糊光圈。
我打开了破背包,将在黄联关一针一针缝起来的一床破棉垫子铺平,已经足足两个晚上为照顾辛自华而没有睡觉,此刻这桶里突然十分幽静,疲劳迅速地拉下了我的眼皮,忘记了中饭还没有吃,便倒在草堆中沉沉的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被送饭的人喊醒,刚才进来的门已经打开,一个宽盘脸的中年人,提着一个竹篮已经站在我小屋的门里边,竹篮里放着一个洋瓷大碗和一个盅子,我从他的手里接过碗,那里面盛着大半碗的米饭。饭上盖着油煎白菜和红烧茄子。我刚端到手上,那久违的油煎菜香味便扑入鼻中。
唉!除了过年过节,这样的饭菜已与我分别了整整五年之久了。我翻身从地铺里站起来,接过那人手里的饭菜放在地上。此时,从打开的门向外望去,天已黄昏,屋里那悬在梁上的电灯也亮了起来。
送饭人也许看出了我的不安,便说道:“这是干部食堂的伙食,今天本来是吃肉的。但是已经打完,下一次再补给你们。”说完,提着篮子往门口走去,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补充道:“我姓叶,是干部食堂的炊事员。今后你们的饭由我送,你吃过的碗和盅子可以不洗,等我下一顿送饭时再收回去。”
看那装束明明是一个“犯人”。不过讲话的态度和口气十分和蔼,不像我这几年熟悉的红毛犯人,当大门从新关好上了锁以后,我便坐在“坑”边,从地上端起那盅子,狼吞虎咽地大嚼起来,耳边响起“现在暂时什么都别去多想,先恢复身体再说”,这仍是我劝辛志华的话。(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