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风向陡转?(2)
(一)清沟听闻
经过十几年的修建,二道沟上游最高处修起两个大水库。并在水库与各下游各中队间,修建了绵延几十公里的环山沟渠,依靠这些沟渠,将水库的水引进了几百亩水稻田里。这些水渠像曲折的腰带,盘绕在水库以下山头的山腰间。
夏天因山洪暴发,从四周光秃秃山包上冲刷下来的泥砂,淤塞了这些水渠,所以来年春播前,各中队都要抽出劳力清理这些环山沟渠。
监督这些劳动力的狱吏和士兵,在水渠上方找一个便于监视的地方,围起一个临时哨棚,居高临下的监视着清沟工作。
每一年的清理淤泥,按参加清沟的人头划成了几十段,劳动任务落实到人头,并规定几天时间内完成。
正巧这一次我被划在哨棚下面那一段,这天,我正在沟里除淤泥时,突然从头顶上飘下来两个人的对话声:“这些天递上来的申诉状,占了全队一半,听说荣山茶厂的反革命犯都放了三分之一了,搞来搞去,搞了这么多年,我们管的都是些冤枉事。”这是何庆云的声音。
听到这话,我停止了手上的工作,以免弄出响声中断了他们的对话,我想从他们的谈话,获得有关落实政策的消息,于是我索性停下来侧耳细听。
“上面不是说了嘛,过去抓人和判决是对的,今天给他们平反也是对的。反正你我只能跟着政策走,法院也真是扯蛋,把那么多不该抓的人抓到我们监狱来,找我们的麻烦。”这是徐世奎的话,带着明显的埋怨。
“话也不能那么说,就拿张锡锟的案子,是你和我亲自整的材料,经过长达半年多时间的审理,管教科几十号人都讨论通过的,前天就听西昌中级法院的人说,要重新调查这个案子。”何庆云说。
“就是嘛,这种案子若在两年前拖着不办,肯定说我们是修正主义路线作怪,谁反对枪毙张锡锟,至少就落个同情反革命的罪名。今天倒好,还不到三年,又要你重新审理,说是错案,如果谁顶着不办,又说你抗拒政策,对抗中央。古柏的老康就是一个例子,职务都被撤了,还挂起来反省。我真搞不懂‘路线斗争’是怎么回事?怎么才算对”。徐世奎困惑的语气里,含着抵触。
“搞成这样,都怪那个林高明,他一到六队,天天大呼小叫,说六队的反革命份子要翻天,天天把我们当右倾夹起来整。今天倒好,他夹起尾巴走了,烂摊子却丢给我们来收拾。”何庆云素来与林扯高不和,现在林扯高倒霉了,何庆云当然不会放过说风凉话的机会。
“我是准备好,六队把人放完了,你我都回家杠锄头去。”徐老大在作后一步的打算了,这些年来,徐世奎在六队占山为王,老婆孩子也生活得安逸富足。他当然清楚,他的一家是寄生在六队两百号奴隶身上的,犯人没有了,他这个家也就该搬走了。
何庆云倒显得豁达些:“路线斗争就是这个样子,毛主席他老人家不是早就说过,在中国出修正主义随时都是可能的……”他的话突然中断了,他知道不能再说下去,否则就是“反党”了。
“李培连不但获得平反,还升了官,你我都写过他的材料,他若在农牧场不好相处啊!”徐老大触及到具体问题了,因此,他打定主意,“走为上计”。
我屏住呼吸,全神贯注侧耳聆听,这可是将近二十年来,难得听到的话。这翻内心自白,才是整人者内心的真话,二十多年来,人们习惯了听假话套话,能听到他们肺腑之言,倒是机会难得。
我抬头向哨蓬望去,只见徐何二人同“带班”的两名士兵正盘腿坐地。
士兵的思想毕竟单纯,在“支左”时,他们只知道用青杠剑砍人打人,在需要的时候,他们也只知道执行命令捆人,他们在“支左”中猖狂打人,他们本是泥腿子出身,在毛泽东的大跃进中,曾经尝过野菜或观音土的滋味。
入伍后扬眉吐气,过着饭饱肉足的生活,便心干情愿被人当枪使,决不去侈想生活之外的事,无产阶级专政少不了这样毫无头脑的“枪”,也少不了像徐世奎,何庆云这样的“枪手”。(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