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锦瑟(1)

作者:宋唯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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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朱锦是裁缝店家的女儿。小时候的记忆里,家中就只得她和母亲。和镇老街上,她的家是狭窄的一座小楼,窄窄的一扇院门,推开来,庭院里似乎仅仅种得下一棵树,浓密的树荫,遮蔽着敝旧碎裂的黑屋瓦,墙头趴着的南瓜藤垂下青叶来,抓住打个秋千,就荡得上屋顶。窗棂和树之间,绷直了一根晾衣绳,晾晒着寡素的日子。门檐下码着煤球、木柴爿,几口圆肚大陶罐存储着酱腌陈菜。风吹着树叶,终年地飘满庭院,朱锦娘用一只小板凳搁在洗衣盆前洗衣裳,朱锦趴在一只高脚凳前写作业,在紧闭的院门背后,孤寡妇孺,相依为命。

生活不是不苦难的。连自家鸡笼的鸡,也无展翅高飞、引颈高歌的写意。母亲是小城里麻将桌和饭桌上的闲话,人们穿针引线地臆想着她的生活,预测着这心灵手巧的女裁缝,何时会再嫁,改嫁给何人。

然而,朱锦的寡母,她不过是在天光里裁衣料,绞扣眼,缝花边,壁龛里的木壳收音机开着,播出一些声音和动响。朱锦坐在小板凳上,为母亲穿针线,钉扣子,或者,翻着一本破旧缺页的连环画。这母女俩的清寂生活,实在是乏善可陈的。连不在现场的男人,这个家的丈夫、父亲,也是因病早逝造成的缺席。

然而,不妨碍这母女俩在小城里的知名度,以及人们对于朱锦娘的情操的臆想,塑造她成为市井街坊热烈期望看见的风流寡妇:思春,恨嫁,柔弱无能。朱锦母亲生得也弱,终年在室内捂着的一种白皙。疏淡的眉目,头发发黄,身形纤弱,一副没福气的寡妇苦相。然而,心灵手巧,画报上登载的港台流行的时装款,她看一眼,就晓得如何裁剪,用什么料最贴近。她开门做裁缝生意,缝缝补补、破衣烂衫的零碎补缀活,一律不接——只做成衣:夏天的裙子、衬衫,冬天的棉袄、长裤这些门面衣衫,你说说,一个女人挂这样的招牌,手艺得多好才可以。可不该格外地招惹人闲话议论吗?一如一座村庄或一座小城需要一间土地庙,一条街上也需要有个风流寡妇的存在,这是定律,朱锦母女责无旁贷。

裁缝店隔壁是一家茶馆,每一个从她家门前经过的男人,但凡年轻点的,多停留了一分半钟的,必然都有眉目传情之嫌,都有入赘的可能性,若是有家室的,但生性风流的,也不妨碍年轻寡妇与人早已暗渡陈仓。

人们忍不住地作践她们一下,将寡妇养的鸡、种的菜,顺手摸瓜而去,街市上的惯偷,很是知道若是饿极了,来偷寡妇这户,大抵容易得手,也没什么后患。有一年大过年的,朱锦娘腌制的腊肉、干鱼都被偷去了。偷鸡摸狗大抵是市井街坊里的寻常事,然而欺负到一个寡妇头上,又别有意味了,背后一定另有隐情,人们对此意味深长地议论。

朱锦的父亲死后,头两年,赶走的媒人、深夜里试探的叩门声、软来不行硬来的撬墙越瓦的勾当,母亲不知应付过多少。黑夜是一个阴谋,她在门背后搁着斧头,枕头底下压着菜刀,身边还睡着无知的幼童,她时常准备着一跃而起,操起斧子或者刀,朝着门响处,窸窸窣窣地,一斧子劈过去,外头唉呦了一声,那声线几乎辨得出是街上的某某,然而到底平静了,没敢再上来。是一个又一个和衣而卧、寂寞无望的漫长黑夜,凄凉的心里抱着殊死的斗志,将这个年轻的寡妇,锻造得面狠心硬、刀枪不入。

这母女俩过日子,力所能及、不能及的,均是瘦瘦小小的两个人,合力来做——搬米、运煤、攀高落低、水患电患,日常生活里应付不完的事,电灯泡灭了、玻璃窗破了、家具上的螺母脱落了,一点点事对她们全是灭顶之灾。逢上大雨天,外头大雨,屋里小雨,母亲上房去修瓦,盖油毛毡,风呼呼地,在白雨里卷起一大片油毛毡,她手上握一只角,连带着人都要被风雨卷走,消失于空濛里。瓦下的院子里,小丫头片子扶着梯子,仰着头哭告道:“姆妈当心,当心⋯⋯”@#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李婧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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